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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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第一場雪,下的雖然大,但融化的也很是快。不過兩三天的時間,屋頂和院子裏的雪便都化成了水,漸漸地滲入泥土之中滋潤冬眠的花草樹木去了。

然下雪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起來。北方的冬天便是如此,下雪的時候會陰冷,但晴天之後卻是比下雪時還要冷冽的乾冷。

錦園最後面一處相對寬敞的院子裏,錦瑟裹着玫瑰紫銀鼠斗篷,頭上戴着玫瑰銀鼠風的風兜兒,整個人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坐在鋪了狼皮褥子的石凳上,看着牆角處的幾幹禿禿的樹枝,無奈的嘆了口氣,搖了幾下頭,又回頭看着屋子裏忙忙碌碌的丫頭婆子,忍不住嘆道:“唉!這些人的手腳真是不夠麻利,怎麼好幾天了就收拾不妥當這麼一所院子?莫不是有心偷懶?”坐在她對面,懷裏抱着手爐的玉花穗也裹着一件大的斗篷,卻是的緞面,風是淺灰水獺,風過處,柔軟的風輕輕地拂動着她微紅的臉頰,是那種如嬰兒嬌肌膚撫觸的暖暖的癢。她忍不住伸出一隻手來在臉頰上捂了捂,輕嘆道:“你也太急子了,這才不過兩的功夫。你看着雪還沒有化乾淨呢。大冷的天兒,裱糊的紙張都幹不透,哪裏就那麼快好了?”錦瑟卻遙遙頭,很不滿意的説道:“這屋子本來就沒什麼可收拾的,不過是把裏面的傢俬用具都搬出去,再把牆面裱糊一番罷了。就了這兩三,可見王守業之前留下來的這些人都不中用。回頭我們還是要挑些手腳利索的人來才行。”去裏面查看的珍珠匆匆的出來,行至二人跟前回道:“姑娘,裏面收拾的差不多了。明兒一早玉姑娘的那些東西就可以搬進去了。”錦瑟點點頭,説道:“今兒天晴了,裱糊的牆紙應該乾的快些。不行晚上讓他們幾個火盆在屋子裏烤着,明兒一早一定要把東西都搬進去。”玉花穗點點頭,説道:“如今缺的就是那些香料花瓣了。有一些可以在中藥鋪子裏買到,有一些卻需要專門去搜尋。但願十天半月的能把東西收集全了。”錦瑟笑了笑,説道:“你放心,我自有辦法。”那辦法自然少不了歐陽鑠幫忙,對錦瑟來説,葉逸風這兄弟四個,最聽話最好用的當然不是葉逸風,更不是大滑頭杜玉昭,而是聰明伶俐俊美可愛的四少爺歐陽鑠。

歐陽鑠和錦瑟年紀相當,從一開始就很談得來。所以錦瑟的事情一般都會給他去辦。

而歐陽鑠也的確可以託付,幾步從來沒有讓錦瑟失望過。包括讓他幫忙把那些歌詞曲譜賣給杏園的事情,歐陽鑠都給她辦的妥妥當當的。

晚間,葉逸風還沒有回來,錦瑟差人去請的歐陽鑠卻先到了。

歐陽鑠在錦瑟的菡香館裏慢慢的喝茶,環顧屋子裏巧舒適的佈置,不由得嘆道:“錦瑟,你這丫頭真是好命啊!你看看這屋子收拾的,嘖嘖…我敢打賭,就連那些公主郡主的屋子都沒你這裏舒服。”錦瑟盤膝坐在歐陽鑠對面,正專注的沖茶,聽見歐陽鑠這樣説,便淡淡的笑道:“你四少爺是從小生長在富貴窩裏的人,居然也對我這小屋子看得上眼?真是難得。”

“行了行了,你這丫頭少寒磣我了。説吧,有什麼事兒要我去辦,四哥我肯定是鞍前馬後為你效勞,可別給我拐那些彎彎繞兒!不過我可告訴你啊,這回我可不能再幫你那些詞曲了。上回大哥差點沒為這事兒跟我翻臉。幸好還是杏園的老鴇機智勇敢,多説了一句話救我一命。不然呢,憑着我們那位尊敬的大哥陰險毒辣的行事作風,你這會兒恐怕就見不到我了。”錦瑟早就聽習慣了這些措辭,此時才不會把這話當真呢。

誰知她還沒説話,門口便有人咳嗽一聲,冷冷的問道:“這是誰在背後編排我的壞話呢?”歐陽鑠嚇了一跳,趕緊的把手中茶盞放到一旁,轉身跳下榻來,往門口過去。很是狗腿的叫了一聲:“大哥,你回來了。”錦瑟卻只是微笑着坐在原處沖茶。只等葉逸風進來後把猞猁的大氅除去,踱步過來坐在她的對面時,她只恰到好處的遞上一杯香茶,並輕聲笑道:“大少爺今兒回來的晚了些,外邊冷得很,喝杯茶去去寒氣。”葉逸風瞥了歐陽鑠一眼,轉過頭來接了茶。映着細白如玉的瓷碗一看,盞中盈盈生碧,似有煙霞嫋嫋,茶香襲人肺腑,茶香四溢,是上等的越州寒茶。

看在這茶的份上,葉逸風淡然一笑,轉頭問着歐陽鑠:“你倒是鬼靈,偷偷的跑這裏來找錦瑟喝茶。”歐陽鑠忙擺手道:“大哥,你誤會了,是錦瑟叫我來,説有事兒讓我去辦的。”開什麼玩笑?若是讓大哥以為自己偷偷的揹着他來找錦瑟品茶説笑,那跟找死有什麼區別?

葉逸風輕輕一笑,轉頭來問錦瑟:“你有什麼事兒不能給我去辦,卻巴巴的把他給叫來?”錦瑟才不怕葉逸風那大尾巴狼一樣的眼神呢,她也是很淡定的笑了笑,説道:“不過是些小事兒。我要做點東西,材料不夠。想跟大少爺説呢,又覺得大少爺這些天一直都在忙,忙得連吃飯的空兒都沒有了,我有怎麼好拿那些小事兒去煩你?所以就把四少爺請來了。”説着,她把手中的茶壺放下,從袖子裏拿出一張素箋來遞給葉逸風,“喏,就是這些東西,我還沒給四少爺呢。若是大少爺能給辦了,那是最好不過。”葉逸風抬手拿過那張素箋,大致看了一遍。見上面都是些乾花香料之物,雖然不怎麼容易來,卻並不是罕見之物。於是輕輕一笑,轉手遞給歐陽鑠,説道:“照着單子上列的東西去採買吧。”歐陽鑠接過來也大致的看了一遍,點頭説道:“既然這回是大哥發話了,那我就去照辦了。”歐陽鑠回頭看了一眼安心沖茶的錦瑟,又問:“這一項花銷是從哪裏支呢?”這話本來問的有些多餘,之前比這更多的銀子他都讓錦瑟給賴過了,如今這點花銷實在不算什麼。但歐陽鑠卻覺得這會兒自己若是不問這一句,回頭恐怕還得吃虧。大哥那個素來護短,自己替錦瑟出銀子買東西,他肯定不痛快。

果然不出所料,錦瑟還沒説話,葉逸風便回頭瞪了歐陽鑠一眼:“這還用問?自然是從我的賬上支。”錦瑟卻搖頭説道:“不用,這也不是你們的事情。還是我來出錢吧。珍珠——拿銀票給四少爺。”葉逸風十分不快的看過來:“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麼?你那點銀子還是留着買胭脂水粉吧,這個在我的賬上出。”珍珠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聽誰的,想了想,還是悄聲退出去,等他們爭執完了有了結果再説。

錦瑟皺眉,搖頭説道:“還是算了。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讓大少爺出這份錢,有點冤枉。”葉逸風冷冷的看了歐陽鑠一眼,當着兄弟的面被女人擺一道的覺很是不。只是看在她還是小孩子的份上,他決定不跟她計較。

然而,錦瑟後面緊緊地跟上一句話把葉逸風的底限徹底的打破:“再説了,這好歹也是我們自己的一點小生意,將來我可不想有人找什麼藉口來分一杯羹。”這話説的未免過於涼薄無情,葉逸風往常淡泊如風的子也控制不住的烈起來。他猛地抬手把茶盞重重的放在茶海上,冷冷的看着錦瑟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歐陽鑠見情況不好,趕緊的拿着那張素箋撤退,臨走時只留下一句話:“大哥,錦瑟,這麼點銀子也犯不上生氣啊,還是我替你們墊上了。”葉逸風對歐陽鑠的話聽而不聞,只是執着的看着錦瑟,緩緩地問道:“你説是你們的小生意,是你和誰?”錦瑟依然雲淡風輕的笑着:“玉花穗啊。我們兩個女孩子家合起夥兒來做點事兒,賺點零用錢。怎麼,大少爺不許啊?”如此説來,肯定是玉花穗攛掇這個沒心沒肺的死丫頭要跟自己分這麼清楚的了。

想到這個葉逸風冷哼:“你們兩個何時走的這麼近了?那女人古怪刁鑽的,把玉昭給折騰的死去活來,這五六年了,玉昭為了她上天入地,只怕沒有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了,她還是不滿足。你還是少跟她摻合在一起的好。”錦瑟不服,冷眼瞪回去:“你們兄弟四個摻合在一起做生意幾年了?為什麼就不許我們在一起做點事兒?”葉逸風皺眉道:“那是男人的事情。你一個姑娘家懂得什麼?還是乖乖地在家裏做你該做的事情吧。”本來嘛,覺得這小丫頭肚子裏有太多的文墨還是好事兒,如今他反倒覺得很是煩惱了。葉逸風真的難以想象她整天抱着賬本看,對自己不理不睬的樣子又多窩心。再加上杜玉昭這個前車之鑑,葉逸風這會兒説什麼也不同意錦瑟跟玉花穗一起瞎折騰。

為了將來着想,他還是喜歡他的小丫頭像只聽話的小貓兒一樣乖乖地窩在暖哄哄的屋子裏等着他回來。而不是每天回到家裏來都是冷冰冰空蕩蕩的屋子,或者是她疲憊不堪的身影。

男人在外邊再苦再累都值得,只要心愛的女人每天都安靜地等他回來。

否則就算他爭取了整個世界,所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場華麗的孤單。

不過,好巧不巧,錦瑟卻恰恰不是那樣乖順的女孩子。在她的心裏,就算是愛,也要愛的高貴平等,絕不卑微。她完全不能忍受組做一個裝點男人豐富世界的一隻花瓶。她要的,是一份由她照亮的彩人生。

她知道自己是愛着葉逸風,但卻還沒有愛到卑微的程度。而且她自問這輩子都做不到犧牲自己的一切只為一個男人。所以當她聽見葉逸風這樣的話時,眼睛裏糾結的目光轉變為決絕。

她毅然的站起身來,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轉身説道:“天下有太多太多的姑娘願意乖乖待在家裏等着男人來憐憫。只可惜我錦瑟不是那樣的人,大少爺若是不滿意,就請離開這裏。這是錦園,不是大少爺的鎮南侯府。”這話一説出來,可是讓葉逸風一絲餘地都沒有了,之前努力堆砌起來的忍耐徹底的崩潰。

且不説之前一再的容忍,要什麼給什麼的時候,單説上次他聽説她寫了詞曲叫歐陽鑠拿去杏園賣的事情他還給她留着呢。如今倒好,居然張口趕人了!

葉逸風一氣之下,猛地把面前的小小茶海掀翻在地,怒聲吼道:“看來你翅膀真是硬了,敢這樣跟我説話了,嗯?!”錦瑟看着自己心愛的小茶海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兒,上面一套小巧玲瓏的紫砂茶具咕嚕嚕滾得四處都是。幸虧地上鋪着地毯,茶具和小茶海都沒有破損,但那塊純白的羊絨地毯卻被潑上了茶漬,還有茶壺裏的茶葉也被倒翻出來,濕噠噠的貼在一寸多長的羊絨上。

這地毯是錦瑟最心愛的東西,是今天楚王府的人剛剛送來的,説是三皇子給她父親的東西,她父親用不到,才叫人送到這裏來。才鋪上不到半天的功夫,這會兒眼看着就廢了。而且,聽他那語氣,是赤(和諧)的主子對奴才的訓斥,錦瑟心裏的火氣也直往上頂:“你要幹嘛?!耍什麼人來瘋?!你——你陪我地毯!”葉逸風看着小丫頭氣急敗壞的樣子,心頭的怒火又消散了幾分。不過他並不後悔自己的舉措,依然坐在那裏冷靜的看着她,説道:“不過一塊地毯而已,能值多少銀子?你想要,我陪你十塊就是了。只是今兒有些話必須要説明白。”

“説什麼?有什麼好説的?你狂妄自大,自以為是,從來不把別人放在眼裏。在你的世界裏只有你想要的和不想要的,你什麼時候替我想過?”錦瑟這幾天來也積攢了一肚子的火氣。

他説走就走説來就來,走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常常是她一醒來身邊就沒了人。回來後便又摟又抱的跟自己膩在一起,可她一問他這些天都在忙什麼,他卻支支吾吾的敷衍着不肯説真話。

再加上玉花穗和杜玉昭的事情讓錦瑟的心裏鬱悶的緊,鑑於他們二人的現實狀況,她也想到過自己和葉逸風的事情。想來想去都覺得他本就是把自己當成一個寵物在養。

説白了,她也不過是他的一個寵姬而已。她所向往的那種並肩齊飛,比翼到老的愛情跟現在的狀況似乎一點也不搭邊。所以她想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更強一些,努力讓自己可以和他並肩而立。

可是這一切的苦心在他的眼裏不過是小孩子家的可笑舉動而已。他認為她是受了玉花穗的挑唆才這樣做,他把她當成了一個毫無思想的無知小兒來對待。

在他的眼裏,自己的那些才華都是白費,就算自己的字寫的再好,也不過是他拿去敷衍六王爺那些權貴的一件禮品,就算她的算學數學再好,那些爛帳她給他整理的再清楚,在他眼裏也不過是耍耍小聰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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