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月含煙1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有時丫環玩笑對她作朝拜的禮節,她會自然地做出高昂身姿擺一擺手,或説:“免了吧”逗得大家開心。一次,她看着母懷中抱着的小妹妹十分可愛,對着小女孩發了好長一陣子呆,然後跑到母親皇甫氏跟前問:“小妹真好玩,是從哪兒來的?”皇甫氏正在房中紡線,見女兒來問,便戲稱説:“是撿來的。”女兒又求母親説:“在哪兒撿的?再撿一個唄。”

“娘沒功夫。”

“那我去撿。”

“小孩子看不到,只有大人才能撿到。”

“大人和小孩有啥不一樣?”問得皇甫氏答不上來,只好告訴她:“小孩子都是娘生的。”

“怎麼生的?”胡女還是不放鬆地問。

皇甫氏説:“你大了以後就知道了,小孩子不要問這些事。”

“小孩子為啥不准問?”

“這是大人的事。”

“咋不讓小孩知道?”胡女反倒要問個究竟。

皇甫氏不耐煩地説:“是壞事,小孩子不準學壞。”這一下,胡女反倒抓住了理,繼續問道:“是娘做壞事,才生小妹妹嗎?”

“小孩子不準亂説話!”皇甫氏紅着臉,立起眼睛説她。引得旁邊陪着做活的丫環們抿起嘴偷偷地笑。

胡女還是不放鬆地説:“娘多做點壞事,多有些小妹妹。”皇甫氏只好閉口不言,召喚小丫環帶胡女去外面玩。

小丫環是剛剛買來的,只比胡女大二三歲,兩個人個頭差不多,也很投緣。管家胡媽看不上這個小丫環,常對着皇甫氏叨咕:“這麼點的小孩買來幹啥,除了吃飯,一點活都不能幹。”皇甫氏聽多了,就對她説:“別指望她幹活,讓她陪着小姐玩就行了。”胡媽説:“花了那麼多錢,就為讓她來玩?”皇甫氏説:“這孩子太可憐,再説,也是為了讓她有口飯吃。”小丫環願意和胡女在一起,她會像小姐姐一樣照看胡小姐。小丫環告訴她:“我家還有個才一歲的小弟弟,比你小多了,可好玩了。”胡女説:“你快回去,把他帶來,咱們一起玩好嗎?”小丫環搖了搖頭,把嘴緊緊地閉上不説話,眼睛裏忽閃着大大的淚珠。

正説着,胡媽氣虎虎地走過來,對着小丫環喊:“你這沒教養的小崽子,這麼糟蹋天物,是要受報應的。”説着,一手揪住小丫環的耳朵,另一手照着她的股打了起來,小丫環痛得哇哇哭着求饒。

小姐見丫環受委屈,上前抱住管家胡媽的胳膊,使勁地拉她的手。胡媽不理小姐,告訴她説:“這是為她好,讓她知道愛惜糧食。”胡女不懂這些道理,只是急得沒了辦法,抱着胡媽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胡媽痛得撒開手,喊叫着説:“大小姐這是咋的了,我管教她還不是為了讓她懂點事?”這個“大小姐”不聽她的解釋,乘機拉起小丫環就走。

聽着這邊的哭喊聲,皇甫氏帶領一幫人趕了過來攔住了兩個孩子。胡媽一邊捂着胳膊一邊向皇甫氏告狀説:“這小丫環從進來那天起就一直偷偷摸摸地,一到吃飯時就像個餓死鬼。每次都是吃到中間,瞅着人不注意就拿着乾糧跑出去。我還以為她有事出去,哪想到她把好好的糧食都糟蹋了。”説完,她拽着小丫環的衣服領,領着皇甫氏一幫人來到後院放雜物的棚子間。從旮旯裏翻出一個破布包,隨手甩在地上,把一堆半半咯咯的乾糧塊子得一地。小丫環心痛得一下子撲了過去,又撲地一下子跪起來,眼淚嘩嘩的盯着皇甫氏,嚇得混身直打哆嗦,向着皇甫氏磕頭説:“太太…饒命,再也不敢了…”胡媽上前照着她的股打了起來説:“這糧食都是老天爺給人活命的東西,你這麼糟蹋不怕天打雷劈嗎?”皇甫氏也生氣地説:“你一個窮人家的孩子,咋這麼不心疼糧食?”小丫環嚇得直叩頭,額頭上已經滲出了鮮血還在求饒。胡女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一邊“哇”地一聲也陪着她哭了起來。

皇甫氏的心也軟了下來,再看不下眼去,對着跪在地上的小小的身體説:“行了,別這樣了,下次再不準糟蹋東西了。”胡女見母親這般説,忙上前拉起小丫環問:“打壞沒有?”皇甫氏緩和了聲調問小丫環:“你是種田人家出來的人,知道這吃的東西來得不易,家中缺的就是糧食,為什麼不可惜這麼多吃的東西?”小丫環噎住了哭泣,半天才吐吐地説道:“我小弟從沒吃過乾糧,我媽他們快餓死了,…是我自己省下來的。”胡媽説:“你能省什麼,你哪天不是吃得飽飽的?

小丫環説:“我沒吃多…”胡女上前拉住小丫環的手,問她:“是留着給你小弟?”小丫環點了點頭,又抬起頭看了看皇甫氏。

皇甫氏差點落下淚來,嚥了兩次喉嚨才説道:“賣你的錢還夠他們吃些子,以後我會幫他們,不用你管這些事了,好好在府裏陪小姐吧。”她對着兩個小女孩揮了揮手,直直地看了小丫環好一陣子。

一天,胡女看小丫環整天忙碌不休地被管家支使,要幹很多活,便問她:“你想家不?怎麼不回去?”小丫環不説話,着淚發呆。胡女對她説:“別哭了”又説:“我讓娘送你回家吧”説着便要去找娘。

小丫環忙拉住她説:“我不回去,這裏好。我回去了,家裏還多一個吃飯的。”母走過來對胡女説:“傻孩子,這些事不是你管得了的。她和你不同,你生來就是享福的,她生來就是幹活的,都是前生修來的,咱們凡人誰也改不了。”胡女問:“啥人能改?”

“那得找閻王爺,請閻王給她重批個字。”為這事,胡女特意去了好多個寺廟去找閻王,對着那些泥像説了很多話,求了很多情,也沒有得到閻王爺的回答。有時夜間起來,讓丫環和她一起燒香求閻王,也不管用。於是她又來找母問:“我找了那麼多閻王,咋不管用?”母哄她説:“閻王不管這些小事,你不是皇女嗎?這樣的小事你管就行了。”

“我咋管?”

“你給批個字就行。”母説完,做其它的事去了。

胡女卻當成了真事,認真捉摸起來。第二天,她跑到書房,拿起筆在一條白絹上勾勾巴巴地寫滿了筆筆劃劃。正在她得意之時,趕上皇甫氏走來,母親問她:“你在這裏搗的什麼亂?”胡女自我得意地説:“是天書,讓小丫環不再幹活。”説完又求皇甫氏,不讓別人管制丫環,讓丫環整天跟着她。皇甫氏不理睬她,她便幾次三番地去求母親。磨得皇甫氏耐不住子,終於把小丫環專門配給了她。胡女這才心滿意足地告訴丫環:“以後你只跟着我就行了。”從此,小丫環真的跟着她,很少再幹那些苦髒累的活計,管家也不再管她了。

*******

,胡國珍閒來無事,對皇甫氏説:“女兒聰明靈利,不要讓她跟着家中人學壞。我打算給她聘個先生在家中教她習文練武,你看如何?”皇甫氏説:“正該這樣,只是所聘之人也要知道底,又有真本事才好。”胡國珍道:“我要聘的人叫欒雲,原是南方宋朝皇上的弟弟。丹陽王劉昶的舍人。曾為宋皇獻計除掉蕭鸞,可是劉家皇帝哪有什麼眼力?不久蕭鸞篡奪了劉宋的山河改為齊朝。他在南邊佔不住腳,跟着劉昶投奔到我朝,皇上封劉昶為宋王,這欒雲跟着劉昶也在彭城落下腳。後因宋王病故,他不滿我朝官員對他們南來之人的羞辱,發誓再不為官,才落到我們這個地方。這人十分了得,不但通箭法。武藝高強,還頗曉詩書,真是難得的全才。他因家室都在南方,無處定居,至今已經落到臨涇兩年有餘,專靠開館教學為生。”

“既是這樣,就讓他在我家外院安頓,每在家裏教練女兒吧。”夫兩人商量完,自去辦理各人的事。皇甫氏直去後院,到女兒住的閣樓安排女兒讀書之事。胡國珍想着女兒太小,獨自學習恐怕坐不住,又安排親戚家的一個孩子來陪女兒讀書。

這陪讀的是個男孩,叫鄭儼,年僅八歲,長女兒兩歲,生得秀美聰慧,十分惹人喜愛。鄭儼的祖父輩有人曾在朝中做大官,後獲罪貶官。他父親怕朝中有人報負受到牽連,舉家投奔胡府充當一名記室參軍。就是上次大難之中僅剩下的那個人,因此兩家來往十分密切。胡國珍很是看好鄭儼這孩子,時常帶到家中來玩耍。因鄭儼和胡女是表兄妹關係,所以平時來往兩小無猜,很是親切,兩家大人看着也都高興。

自從欒雲當了教師,兩個孩子學習十分用心,長進都很快。特別是胡女,不論學文還是習武,一點就破,一看就會,還很愛提問題,愛顯示自己。鄭儼卻因寄讀在胡家,處處小心,事事忍讓着胡女,總是看着胡女的眼行事,不敢越雷池一步,反倒顯得呆板些。每當老師提出問題,鄭儼常常不敢先答,有了問題也不敢提問,胡女常叫他傻子。兩人在一起時,胡女雖不以主家而凌越在上,卻也讓人看出小小的胡女為主,高大的男孩鄭儼為輔的架式來。時間長了,胡女自己也看出些眉目來。有時欒雲在講習的時候提出問題來,胡女有意不答,偏偏站在一旁,兩眼看着鄭儼,意思讓他先答。鄭儼不敢搶先,憋得臉通紅,她卻趁他發呆的時候,一鼓作氣回答得圓圓滿滿,然後用手點着鄭儼的腦袋説:“傻子。”

*******

公元494年,北魏開始把國都從原先的平城現大同市遷往洛陽,乘勢改革了舊的國家制度,棄北方習俗,改鮮卑官制。法律。禮儀。典章為漢制。學習並沿襲漢人風尚,使用中原語言和文字,穿漢族服飾,改北蠻姓氏為中原姓氏。朝庭皇族原本姓拓跋氏,改為元姓。以下主要的大姓,如:丘穆陵氏改姓穆氏,步六孤氏改姓陸氏,賀賴氏改姓賀氏,獨孤氏改姓劉氏,賀樓氏改姓樓氏,勿忸於氏改姓於氏,紇奚氏改姓嵇氏,尉遲氏改姓尉氏等。使這八姓貴族的社會地位,與漢族北方的最高門第崔。盧。李。鄭四姓相當。

雖然有些遺老遺少為此爭議不休,卻也給那些南方過來的人,特別是那些南方文士出身的人充分發揮自己專長,帶來了最好的機會。欒雲本是一身高技,按理説應藉此機會顯顯身手,可是世事並非如人所想。雖然也曾有人看重他,尋他出來做官,無奈那些欺生。排外的陋風俗氣真的讓欒雲傷透了心,他便一心地隱居下來。

胡女在學習方面歷來很主動,隨着年齡的增長,除槍武藝不如鄭儼外,她的文學和箭術特別長進,遠遠超過了鄭儼和所有的人。

秋季的一天,從拂曉開始便陰雨綿綿,早飯後不但沒停反倒變成了大雨。胡女打着傘從後院早早來到前院側廳的學堂裏,等候鄭儼來上課。欒雲就住在學堂的側屋,自是過來邊看書邊等待學生。過了一會不見鄭儼來,他估計是因雨大路遠不能上課了,便與胡女商量,為她講《敕勒歌》這首詩。

欒雲講:“在我朝北方,國的西邊有個高車國。高車人屬於我們中國稱之謂古赤狄的人種,當初曾號為狄歷,北方人都稱他們叫敕勒。他們本是匈奴人後裔,其語言。習俗都與匈奴人相同。他們居住的地方就叫做敕勒川,所以歌中的敕勒川就在我們的西北。這裏的敕勒。鐵勒。疏勒等等都是這一帶北方民族的稱謂,其勒音也是北方民族習慣的發音和稱呼。”胡女問:“這個敕字,是不是與勅字相同,它們與剌同旁不同義。且發音相遠,與刺同音而不同旁?”欒雲説:“正是,此四字之不同,在於前三字同為從束字,後一字從朿字。而敕與勅在於文與力之別;與剌有刀劍之差,與刺雖然發音相同,且都源於束縛。使動之義,但所用之處不同,決不能相混淆。敕為天子詔令,上天之賜也;勅則為勞也。誡也,剌則為暴戾無親;而刺則不與它們相同,是使用利器的殺傷行為。前兩字都要嚴格與後兩字相區別。刺與剌字都是用刀,非文,更非力也,是用在暴力之處。”胡女説:“敕勒歌本是北方人的歌,又是我們把他們稱為敕勒的,所以用漢語解譯,便譯作敕字。這裏面,原來是有這麼深遠意義呀?”欒雲説:“正對,敕勒歌原是按匈奴的語言來唱的,後來咱們又用鮮卑語唱,現在之詞是從匈奴語翻譯成鮮卑語以後,再翻譯成漢語的。僅僅翻譯出二十七個漢字:”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便寫出了天高地闊。生機盎然的北國繁茂景象。就像改制以後的魏朝大國,必將氣象一新,國運亨通。”説到這裏,他停住了嘴,過一會,又嘆息地説:“南朝墮落,人心險詐,自蕭氏篡位以後,連年兵戈,已經是國運衰亡,不久於世間了。但願我朝學習中原風俗,更改舊制,不落俗套。”胡女言道:“先生之言極是,不過我還是認為這首詩歌應該從另一個方面理解,就是:天蒼蒼,野茫茫,只有風吹草低的時候才能見到牛羊;這是野草過分茂盛,難免有淒涼之。使人到深山曠野。人煙罕至,説明北方雖然強盛,但環境也實在艱難。蠻荒之景到處都是,令人心中很有些不舒服的覺。”欒雲聽後,到這小小年紀竟能説出這般話來,實在難得。對她點頭説道:“言之有理,試説下去。”胡女問:“現在,我們朝庭也是很不容易的,南方是強勁大國,北方是蠻橫列夷,雖有百萬雄兵居於中原厚土之上,也難於立足在刀劍之間。我真看不出我們的國家有什麼優勢的地方,要是依先生見解,您看南北比較,究竟哪邊更好些?”欒雲説:“千百年來,在華夏沃土之上頻動刀兵,各方強權東征西戰,南伐北討。得好好一個神州山河,今天這裏是你的,明天那裏是我的。不管是東南西北,到處匪寇竄,百姓逃亡。現在的神州大地何處可以安居樂業?哪裏能有盛世昇平?雖然南北互相抵毀,但黎民之中已經是南北相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再是哪一個王家獨掌天下了。當然,天下百姓今天這裏,明天那裏,走到哪裏都不得聊生。使得昂昂大國支離破碎,現在比較,南北國度只能是半斤八兩,無所為高低。至於市井之中互相抵毀的南蠻。北虜。東夷。西戎,不過是些鼠目寸光之輩喧空虛罷了。國家破碎,受苦受難的總是黎民百姓,作威作福的還是公卿王孫。依我所見,同是炎黃子孫,本該共享天福,不該相互絞殺。只應言及中華,不該明分南北。”胡女又問:“國家大略何為重,何為先?”欒雲説:“依你十幾歲的年齡,提出如此問題也實在是難得的。依我愚見,所謂重者,當然是古訓民為重;所謂先者卻不盡然,要因時。因事。因地而言。對外要強邊綏境,能戰則戰,不戰則和,以免生靈塗炭。對內則以民為本,急則施威,緩則施恩,民在教化,不用強權,使之安居樂業,國家才能安定。”女孩點頭默思,欒雲暗想:這孩子的面像端方清秀,舉止大氣,不思民家女孩之俗事,卻常想國家大事。若要生在京都裏,必是宮中主閣,只可惜了她生在這荒土僻壤之中,今後必是有些缺憾的。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