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被誤讀的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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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李子的事,有了新發現。”白芍在屋子裏不安分地走來走去,莫名地興奮“她果然是他殺,兇手已經自首了,還是我們有預見,當時我就説這事兒蹊蹺嘛,真叫我猜對了!”我明白過來,難怪白芍如此不安,她是為自己的遠見卓識而興奮,卻苦於既然已經隱瞞了十年,現在自然也不能把這一成果與眾人分享,因此覺得鬱悶。

顧不得詳細分析她的心理,我焦急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説清楚點!”

“還是你姐夫那個朋友説出來的。前幾天,有個案犯落網,判了死刑,反正活不成,他在死前待自己犯過的罪行時,親口代曾在某年某月殺了人,查起案總來,就是小李子。”隨着姐姐的敍述,一幕殘酷的案卷在我面前展開了:那一,我服侍小李子睡後離開了宋家。也許是因為我走時沒有把門關嚴,也許是撬門砸鎖,總之就在我走後不久,有小偷潛進了宋家。他在偷竊成功後,看到睡不醒的小李子,忽然起了心。行不軌時,小李子驚醒了,誓死不從,喊起救命來。小偷慌亂之下拿起枱燈對着小李子的頭猛砸幾下。當時,他以為小李子被砸死了,又驚又怕,忽然看到正在燃燒的香薰燈,便起了歹心,擰開煤氣並把房門層層上鎖後逃走。他本來想煤氣爆炸會把現場徹底炸燬,從而也就達到了毀屍滅跡的目的。沒想到小李子卻沒有斷氣,而香薰燈也並未引起驚天動地的爆炸,只引起了一場火災。濃煙又將小李子薰醒——至於小李子為什麼會在消防車到來後竟然推窗跳樓,專家分析應該是在神智不清的狀況下急於離開火場,看到下面站滿了人一時情急就跳了下來。目的不是為了自殺,而恰恰相反,是為了求生…

我的淚再次湧出來,小李子,她的冤案終於水落石出了,她在天之靈,也該安息!

姐姐最後説:“警察已經找到宋宜中,通知了他這件事,宜中現在陝南山區,可惜的是,他不肯回來…”

“宜中在陝南山區?”我又吃了一驚。今天的意外太多了,多到我無法準確接收“宜中去山區做什麼?他現在怎麼樣?他好不好?他為什麼不回來?”

“你一下子問我這麼多,我又問誰去?”姐姐不以為意地“咯咯”笑起來“你看你,一聽宜中的名字就哭成這樣子,你這輩子也真叫欠了他,二十多年了,還纏不清。”但是我已經聽不進姐姐的話,我心中只有一個概念:我要去找宜中,我要去見宜中,我要見到宜中!

我終於見到了宋宜中。

宜中,我的大師兄,我幾乎不再認得他。

十年,已經十年了,我整整十年沒有見他。十年,僅僅才十年嗎?他的樣子,分明像已經過完了一輩子。

怎麼能相信面前這個滿臉皺紋佝僂消瘦的人便是宋宜中?

他蒼老而滄桑,分明已經是個老人。瘦,瘦得皮包着骨頭;黑,黑得乾枯如焦柴。彷彿當年宋家的那把火,把他的青和鬥志也一齊燒掉了。他在火中偷生苟活,卻只活下來半個人,另外一半的生命,則葬在火裏,化煙化灰了。不,他不是宜中,這個滿面憂思的老中醫,不是真正的宋宜中,而只是宜中的影子。

十年前,宜中隨考察團深入山區義診,從而注意到了這個被文明社會遺忘的角落,這貧困原始的世外桃源。他是為小李子的死訊而被提前終止義診趕回西安的,在安葬子後,他的影子又獨自回到山村。考察團早已離開了,他的影子卻從此留了下來,替自己判了刑,終身放,勞改贖罪。

他的罪,是幫我隱瞞真相,令子冤死!他無法揹負良心的責備,更無法再面對我。於是,便把自己囚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深山裏,結草為廬,採藥為生。

十年了,他不知救了多少貧病加的村民,卻始終救不了他自己。因為,山林深處,沒有一種草叫做忘憂草!

我的淚下來,叫他:“大師兄,我來看你。”他看着我,卻只是淡然。半晌,慢慢説:“是你,白朮。”

“是我,大師兄。我好容易找到了你,我想告訴你,嫂子的事查清楚了,兇手抓到了…”

“我已經知道了。”宜中漠然地説“警察來找過我。我知道你會來的。”

“我來接你回去。師兄,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我找了你十年,愛了你二十年,現在,沒有什麼理由再讓我們分開了…”忽然之間,我覺得這段話好悉,十年前,在北京,蓮花池邊,我也曾這樣要求過他——宜中宜中,我已經等你十年,不要再費時間,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要離開你。我繞了好遠的路來找你,別再躲開我了。

記得當時,宜中應承我:不會,再也不會。我會還你許多個十年,還你所有的情。

然而,他終於負我,再次不告而別,扔下我又一個整整十年。

我哭着,悲哀於生命的不可推敲。當我哀求的時候,我已經預到了那絕望的答案。即使宜中答應我,他會做到嗎?何況,他給我的答案,竟然是否決——“回去?”宜中遲疑地重複,接着緩緩搖頭“我不想回去。我喜歡這裏,我已經習慣了這裏。我是個中醫,最合適的地方,就是呆在山裏。”

“那麼我呢?大師兄,我怎麼辦?”我惶惑地問,彷彿回到二十年前,那個剛剛失去父親的十二歲的小女孩,她需要大師兄的保護。可是她的大師兄,何以忍心置她於不顧?

“白朮,你長大了。”師兄的眼睛終於落到我身上,從見面到現在,他是第一次認真地打量我。

“白朮,你還是這麼漂亮,一點都沒變。但是我不同,我老了,已經不再屬於城市,我成了這山裏的人了,再也回不去了。白朮,你把我忘了吧。”我如被雷擊,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

忘了他?我愛他二十年,等他二十年,今天,我們終於都是自由之身了,終於重逢,他卻讓我,忘記他?師兄,你如何忍心?

“不!”我哭着,抱住他,幾乎站立不穩。即使他是一棵枯萎的金銀花,也該在我的眼淚中重生。

“大師兄,我不信你會忘了我。我們是有緣的,我們糾纏了二十年了,終於可以在一起,你怎麼忍心讓我走?大師兄,跟我走,跟我回西安,我會幫你重新在城市立足的。你明知道,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你知道的。大師兄,告訴我,我可以為你做什麼?我能做些什麼,讓你重新想起我?”

“白朮,你有錢嗎?”大師兄忽然開口了,猶豫地,囁嚅地,渴望地,開口了“我想吃一頓好的,你請我,行不行?”我後退一步,忍不住再退一步。

心一再地沉下去,沉下去,沉到無底的深淵。雖然從見面第一眼,我已經發現大師兄變成了一個地道的農民,但是仍然沒有料到,他會變得這麼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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