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秋後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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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華想了一想,道:“她現在的情形很不好。若是你離她遠些,她會好點。”趙恆低下頭,半才道:“時候到了,我必收拾潘家,與你們報仇。”英華看着他許久,道:“你若是不招惹苗小姐,她又哪裏會這樣倒黴。”
“你若是肯嫁我,我哪個都不招惹。”趙恆扭頭,丟下這句話疾走。
他還講這種混話!英華惱的拾起一塊硯台就想丟出去,然想想自己已經長大,不能再似小孩子任,便慢慢把硯台放下,走到大門邊吩咐三葉嫂子:“這院裏住的都是女孩兒,以後不許人隨意出入。”趙恆還不曾走遠,隔牆聽見英華冷淡的吩咐守門的以後不許放他進去,靠在牆邊看悠悠落
,瑟瑟枯葉,愣了半
,卻是失了去探望苗小姐的興致,回他自己院裏去了。
英華回家,靜坐在桌前,把面前的帳本收一收,翻開自己的嫁妝帳,看了幾頁,總覺心煩,掩了帳本走到門邊朝外頭看。
吳家祖上想是出過大官,所以老宅的這個樓建的極是高大,中間四四方方一個天井,全鋪的是大方磚,只有一角擺着一個大缸,種着幾莖細竹。這幾莖細竹半黃半綠,在風裏瑟瑟發抖,看着就叫人心生壓抑。英華嘆了一口氣,道:“不曉得我院子裏那幾棵石榴怎麼樣了。”杏仁和梨蕊兩個各提着一籃燈油蠟燭進來,聽見英華的話,梨蕊也嘆氣,道:“梅里鎮已是拆完了,下一個,不曉得要輪到哪家。”
“娘説姑父家的張家村過幾要拆,”英華轉身回屋,梨蕊就跟着進來,從竹籃裏取出一把紅燭擱在桌上,就去取燈台點燈。一團昏黃的燭火在漸漸暗下去的屋子裏,散發出微温。兩個提水的小丫頭進來,站在天井裏頭跺腳,小聲喊冷。
英華看她們穿的衣衫都有些小了,便問:“咱們的冬衣幾時能得?”梨蕊皺眉道:“富縣裏針線上人本來就不多,聽講城廂軍的冬衣就是我們幾個縣做,如今裁縫都在做冬衣。咱們家的冬衣,還不曉得拖到什麼時候呢。”英華想了一會,道:“使人就去問,若是這二三
還不能得,買布回來我們自己縫,看天冷的異樣,拖不得了。”管家連夜去縣裏打聽,原來幾個給王家做冬衣的幾個裁縫都被潘將軍拘到大營做冬衣去了,回來稟與二小姐知道。英華便把花名冊搬出來,照着人頭算定各人用布用綿數目,和母親説過,帶着杏仁和十來個管家,親自去縣裏布店買布。
此時的富縣城比從前更要熱鬧。沿河兩邊的村鎮已是拆了一大半,家都沒了的百姓能到哪裏去?若是不想搬到他縣別府去,就只能投靠本縣親友。富
縣城不拆,所以大家都在縣城擠着親香,實在是擠不下了,就在縣城外頭搭個棚子存身。縣城裏幾條大街,小攤挨着小攤,大家都把家裏擺不下或是用不上的東西拿出來賣,賣什麼的都有。可惜賣的人多,看的人少,一百個人裏頭,只得幾個孩子歡喜拍掌,在人羣裏鑽來繞去,大家面上都有憂
。
英華看了一會甚覺不忍,放下窗簾。馬車走了一會,就被幾個虞候攔住,要徵用拉車的馬。管家不依,那虞候非要拉,大家吵鬧起來。英華命人把車簾拉起來,問:“為什麼要徵我家的馬?”那虞候看見英華身邊的杏仁,走過來拱手為禮,陪笑道:“原來是王翰林家小姐,咱們借一步説話,可好?”杏仁也認得那個虞候是那一回討水的,附到英華耳邊説了。英華便依了,隨着他們走到一個安靜巷子。那人上來唱了個肥諾,苦笑道:“清涼山那邊要挖一個大湖出來,人力不夠使,曲池幾個縣都在湊牛馬。翰林小姐這馬車才進縣城,就有人報與我們知道,幸得是我們出來做這個惡人。翰林小姐,下回進城坐轎子來也罷了,這馬呀,若是有門路,早早賣了也罷,不然,索獻把潘將軍罷。若是徵用,不只無錢與你,還要你再送幾石馬糧來的。”英華笑一笑,道:“原來如此,你便牽去,直説是我的。”那人不肯,道:“王大人和李大人暑
裏舍藥施茶,咱們這羣
人心裏都念着兩位大人的好。怎麼還能幹這樣欺心的事?小人們送王小姐回家去,速速把這馬賣了也罷了。”
“既然都曉得你來征馬,你空手回去潘菘也不會放過你罷。”英華笑道:“不過呢,這馬還真不是我的。便送與他,他也不見得敢要。你就牽了去罷。”就叫管家把馬解下來。
今套車,原是隨便拉的馬,馬的尊
處有晉王記號。晉王的馬若叫潘小將軍強徵了去,才叫笑話呢。英華笑眯眯道:“牽去牽去。不夠,我家還有呢,似這樣的,還有二三十匹。不過呢,我是不獻的,他潘菘少馬使,強徵好了。”那個虞候原是個老實孩子,不然他也不放英華一馬了,被英華説得滿頭是汗,臉都紅了。杏仁看不過眼,走過去小聲道:“牽去罷,就把我們小姐的話傳一傳,橫豎我們不會吃虧的。不然,你回去還要挨罰。”幾個常和英華出門的管家曉得小姐出損招了,都笑,把那馬的繮繩強
到面似紅棗的虞候手裏,又把一起帶來的幾匹馬都查了記號,凡是晉王家的,都請虞候笑納,把王家自家的馬套到車上。
英華便叫個管家把空車和王家的馬趕回去,對那個愣愣的虞候擺擺手,自帶着一羣管家和使女去買布。
布店的老闆都愁容滿面,往年似這般乍寒起來,生意不曉得有幾好。偏今年鄉紳大半在住監,老百姓們也沒有幾個有心情做新衣,城廂軍倒是買了許多布和綿做冬衣,然和城廂軍做買賣,是賣的越多賠的越多。是以店面越大的鋪子,越是想給潘小將軍再送一塊“天高三尺”的牌匾。英華帶着管家們到了常去的那家布店,老闆看見客,強顏歡笑
上來,聽説王翰林家裏要換季,便道:“實不瞞王小姐,布還有,綿都無了。富
縣裏怕是沒有哪個店還有綿。”
“若沒有綿,做什麼冬衣。”英華皺眉道:“我不信你做生意的會沒有留後手,但有,賣給我也罷了,留着叫人強徵了去,不是虧本?”老闆聽説強徵兩個字,臉皺似核桃,笑聲倒像哭聲,道:“哪裏敢留,潘將軍説聲要綿,我們連個繭子都不敢留下。休説強徵呢,只一個誤事的大帽子扣下來的,小的就去監裏住着了。”英華看他的樣子是真沒有,只得罷了,道:“既然這樣,先買布罷,綿我再想法子。”便拿單子與老闆看,道:“曉得你子不好過,你把布送我家去,我就把錢與你,如何?”布店也不過零賣得些現錢,鄉紳家都是三節付帳,英華説付現錢,老闆歡喜的了不得,算了帳各
布料並棉線一共五十二兩銀子並三百四十個錢,就把銅錢都抹掉了,只要五十二兩銀子。英華便站在他店後門口看他們開庫房搬布料,叫家裏管家們幫着捆布打包。
一個小夥計抱着一大捆白紙樣的物事過來問:“九叔,這個放哪裏?”那老闆見了此物,歡喜道:“哎呀,倒是忘了還有這個。王小姐,這個絲紙做紙衣,輕薄暖和的很。川蜀那邊極時興的,我還是大前年進的貨,因前兩年冬天不冷,擱在倉庫忘了。”英華就有一件紙衣,原是在女學時,女學生們起鬨買來穿着玩的。此物製衣確是能禦寒,比之尋常冬衣輕便的多。既然富縣買不到絲綿,府城想也不好買,倒不如這現在的絲紙了,便問價錢。
因為絲紙擱了二三年,王家又是老主顧,老闆出價也不高,英華算一算極是划算,便要全部買下。老闆留了些自用,都賣把英華了。
英華留個管家在這裏看守貨物,她自帶人在縣裏那條大街上略走了走,到鋪買了一扇豬兩腔羊,又買了十二尾鮮活大魚,站在街邊思量還要買些什麼。
方大少從街對過雜貨鋪子裏出來,看見英華眼睛一亮,小跑着過來,一邊朝英華身後張望,一邊笑道:“就你一人出來逛呢?”英華猜他是想問芳歌。芳歌倒像是對他並無意思,是以英華也不多事,只點點頭,笑道:“買幾尺布與管家們做衣裳。你一個人來的?”方大少苦笑道:“我們現在我苗表妹家住着。我陪她來買絲線呢。”説話間苗小姐扶着一箇中年僕婦出來,苗小姐神情憔悴已極,面孔臘黃,原來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已是發木,看見英華,她就走過來,不多幾步路,倒歇了有兩回。英華與她見禮畢,便道:“街上不是説話處,我扶你到鋪子裏坐會罷?”苗小姐搖搖頭,道:“你若有心和我好,陪我到前頭那個茶館去坐一會。”這話説的,英華哭笑不得,方大少也難為情。大家陪着苗小姐到那個茶館坐地,苗小姐就要表哥去買縣門口的桂花糕來吃。把方大少支走,她就把系在脖上的一個小荷包掏出來,將一塊帶着體温的小小玉桃擱在桌上,帶着恨意道:“煩你幫我把這個還他。”
“好。”英華便取手帕把玉桃包起,給杏仁,道:“回家給趙恆送去。”苗小姐聽得趙恆的名兒,臉上又
出恨意,捏着青瓷茶杯的那隻手上青筋都現出來了,咬牙切齒道:“我從前極是納悶,他生的又俊,為人又體貼,又是一心想着你的,你怎麼就不和他好,反倒和李公子定親。現在我是明白了。”英華皺眉看着苗小姐。苗小姐帶着哭腔冷笑道:“我是不是很蠢?走在街上,人人都笑我。”英華道:“我不會笑你。”伸手將苗小姐冰涼的瘦手握住,輕聲道:“若是覺得富
不好住,不妨到別處去。”
“到別處去?”苗小姐輕輕問了幾次,長長嘆息,道:“我娘在這裏,我哥哥嫂子都在這裏,我能到哪裏去?”英華想了一想,道:“金陵女學儘可以去得。”富風俗女孩兒是不上學的,是以苗小姐聽得英華讓她去金陵女學,一個勁搖頭。
英華定定的看着苗小姐,道:“南邊的女學,就數金陵女學最好,而且——如今女學裏學生並不多,要進去也容易。等都城遷到富來,再想進去就難了。如今金陵女學除去我兩個侄女在那上學,並無富
縣的人。你去女學住着,又安靜又有點事做,過了這一二年,再想眼前這些煩心的事,不是更好?”苗小姐想一想,若有那一個地方,人都不曉得她做過什麼事,能安靜讓她住一二年,實是再好不過,至於將來,她不肯想,也不敢想,就圖眼前快活一二年,又能怎麼樣?
是以她就拿定了主意要去,又問:“怎麼才能去金陵女學?”
“你先和令堂商量,央她陪你同去,想來令堂也是肯的。”英華心裏猜苗夫人溺愛女兒,一定是肯的,“金陵女學在金陵府學的隔壁。官家曾説過有教無類,只要不滿十八歲,試考得過,就能在那裏上學。”
“試考我倒不怕。我便到金陵去上學去。”苗小姐長吁一口氣,道:“我就洗眼看那潘小姐,嫁不嫁得成趙恆。”
“便是嫁了,她也不得快活。”英華飛快的説:“你且看着,就是這一兩個月,我就要與她哥一個難看。”
“若得機會,替我踢還她幾腳。”苗小姐瞪眼。
“好,踢她十腳。”英華看苗小姐像活過來了一樣,輕聲道:“我家裏有些好阿膠,最是調氣補虛的,我回家叫人送與你些兒,你把身子養好,咱們活的好好的,才能看壞人下場。”方大少捧着一盤熱糕回來,賠笑哄着表妹吃了半塊,看她心情甚好,就把她哄回家去。英華看方大少隨侍左右,任勞任怨,搖搖頭,問杏仁,“你猜她會不會嫁表哥?”杏仁道:“小姐若是不與她出主意到金陵去上學,只怕就嫁了,去了金陵,難講呢。”英華道:“這個玉桃若是經了趙恆的眼,只怕他還要再尋苗小姐。叫潘曉霜曉得,還不曉得要怎麼鬧呢。她還是去金陵避一避的好。你且等苗小姐去了金陵,再把這玉桃與趙恆。”到家稱銀子與布店的老闆,分配完冬衣諸事,英華才想起來買的魚,便叫分兩尾魚兩個羊腿給姑姑送過去,又是半邊羊兩尾魚給沈姐送去,送禮的婆子還沒有出蘭花廳,柳氏就扶着玉薇的手,笑盈盈過來。玉薇就問:“你買的絲紙還有多少?”
“還有一大半。”英華笑道:“布店老闆説沒得絲棉了,我想着我們縣裏沒有,府城想來也沒有,用絲紙,總比沒有強。”
“府城裏可不是沒有了。”玉薇拍掌笑道:“咱們的夥計都要置冬衣呢,二小姐,剩下的那些,都與我罷。”英華才要點頭,想到李家不曉得冬衣可置辦齊全,又搖頭道:“我使人去問問李家要不要,他家若不要,盡與你。若是他家要,總要均些兒與他家。”柳氏笑罵:“人還沒有嫁過去,倒是先替人家上心了。該先把你姑母的那份留出來,他一家三口現在咱們家住着,難道叫咱們家連看門的都換新的,倒叫你姑姑穿舊的?”英華低頭,真個去開箱子撿尺頭,替姑母一家備齊了衣料,端來請母親看。
柳氏看了無話,英華便使杏仁送過去。轉眼王氏過來謝嫂嫂,柳氏便和她到前頭説話去了。玉薇原就是住在這院的,就在蘭花廳尋了個座處坐等。過得一會沈姐親自過來,笑道:“我們回來時就置了冬衣的,倒是我們老爺聽説,叫我來要些兒,與他做幾件衣裳家常穿着耍,説這個叫什麼林下風度。”英華和玉薇陪着沈姐到倉庫取了絲紙,沈姐不肯要她們送,道:“都在一個大宅住着,左右不過幾步路,客氣倒生份了。”自和一個使女抱着兩大抱絲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