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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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迴避，接住了她投而來的視線，自然也清楚瞭解她眼神裏的種種情緒，很複雜，有着憤恨不滿，卻似乎也有着歉意，各種情緒雜紛陳，讓人難以清楚辨別，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心。

“是你報的警嗎？”他低頭凝視着她，儘管心裏很痛苦，但還是點了頭。既然都做了，那就沒有必要躲藏、掩飾，讓她知道也好過始終被矇在鼓裏。

“這次以後，我就要被抓去關了…”

“小，這才是救你…”

“救我，跟『救』我媽一樣嗎？”強調那個“救”字。

他瞪大眼睛凝視着她，看見了她眼裏逐漸氾濫的淚水。他知道她這幾年之所以會變壞，就是因為那段説不清，也難以解釋清楚的過往。

“你就為了這個理由，把自己變成這樣，你媽看到，她會開心嗎？”搖頭，想讓自己的淚水不要掉下，“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不該存在，讓我跟我媽一樣，死在勒戒所好了…”

“你這樣子怎麼對得起駱叔和欣美阿姨？他們千辛萬苦才把你養大…”突然她像是發瘋一樣，儘管已經被上了手銬，還是直的衝向他，嘴裏不停動大吼，憤怒之火完全噴向他。

“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所有人，我恨你們──”她的憤怒之語，像火、像針、像劍，毫不留情的噴向他，在他心裏留下深深的傷痕，即便多年時光過去，那種疼痛的覺依舊存在。

走出那道門，小就真的離開他了…

那最後一見所夾雜着的憤恨怒語，他至今仍然印象深刻。那一年，小十九歲，第二次食毒品被抓到，除了勒戒，更要判刑。

幸好，那幫青少年從事的勒索、搶劫，經過證明都跟小無關，她只是單純的跟着那些人食毒品。

只是他知道，如果再不把小拉出來，跟着那羣混混相處久了，那些勒索、搶劫的壞事，小總有一天也會做。

後來小因為食一級毒品判刑三年，進了勒戒所，進牢裏。他跟駱叔還有欣美阿姨都曾經去探視過她，但小始終拒絕見他們。

她在牢裏説不見，倒也沒人可以她，他們也就真的沒機會再見到她，那種不能見面失望，不下於發現那個年幼時期可愛的小已經死去的失望。

他知道小心中始終有着怨恨，怨恨她的親生母親會死在勒戒所，駱叔和欣美阿姨難干係，也怨恨他竟選擇報警，讓她遭受牢獄之災。

但是他期待有一天她可以醒過來，可以發現所有的事並沒她想得那麼負面，她不需要用那麼悲觀、憤世嫉俗的角度來看世界。

這幾年他自己也離開了家鄉，在台北工作，出身貧困的他，靠着自己的苦讀，在金融業找到了工作，雖然辛苦，但收入頗豐，至少可以讓自己現有唯一的親人母親開始過好子。

堡作忙，但他開始給小寫信，一封接着一封，儘管她不願意見他，至少可以看看他的信。

三年後，小二十二歲那年，他也已經二十七歲了，他已習慣在忙碌的生活中空寫信給小，甚至已成為一種反動作，然而那封從監獄裏退回來的信讓他着實嚇了一跳，他打電話去監獄問，這才知道──“莊若已經出獄了。”他奔回家鄉，想知道小有沒有回便當店，得到的答案是沒有。事實上，連駱叔和欣美阿姨都不知道小出獄的事。

這個女孩就這樣消失在他們的生命中，她沒再出現過，他們自然也無從得知她是否依然懷抱着怨恨，還是已經放下。

他説不出自己心裏的覺，是後悔，還是不後悔但遺憾，他有點後悔，當初或許不該報警，但不報警，怎麼把小拉出來？

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情絕對不只是遺憾，小是他年幼生命裏一個很重要的寄託，儘管許多人只記得小長大後誤入歧途時那張牙舞爪的跋扈模樣，但他依舊保有另外一半的記憶，是關於小曾經的可愛模樣。

很多時候，他甚至不太記得小長大後的樣子，只記得她幼時的容貌，並以此作為他珍藏的記憶，其它的部分可有可無。

只是生活還是得過，他失去了小的消息，沒人知道小去了哪裏，甚至家鄉的人也漸漸淡忘那個誤入歧途的小太妹。

只有他，靠着那張被監獄退回來的信，始終無法忘記這個人…

小:我知道，你還在氣。這些年，你始終不肯見我們所有人，但我還是要告訴你，駱叔、欣美阿姨，三個弟弟、妹妹，還有我，我們都很想你。你並不是一個人，你並不孤單。

或許你會怪我為什麼要報警，為什麼要背叛你？你甚至會把這件事和當年你母親的事放在一起看，甚至鑽牛角尖，但我還是要説，報警是為了要救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害你的念頭。

不管如何，期待你出獄，就算依舊怨恨我、怪我，沒關係，至少出獄後去看看駱叔和阿姨，相信阿姨會準備好吃的飯菜等你，你的家永遠都是你的家。

至於我，我永遠都在這裏。

汪士泉（小泉）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