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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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元節一過，那空氣便見乾冷，驚黛從王府出來，不將白狐裘的披肩往上拉起，夜霜淺薄，青石板路只見是泛起冷白光來，高跟鞋敲在那石板路面，在靜寂的夜裏，各各地迴響，竟不盡的婆娑冷意與空寂。

黃包車的從衚衕裏穿出，輕巧而快的腳步，見驚黛一人行走夜路，不上前問道:“小姐，坐車麼？要去哪裏？”驚黛四下裏看了看，道:“去百樂門。”説罷便跳上黃包車。車伕口中一喝:“好勒，百樂門！”到底是年輕的車伕，如鯊般在夜的街道里穿行，片刻功夫已在百樂門門口處了，驚黛付過錢，抬頭看了看那百燈霓虹齊閃爍不已，身畔自是貴客來往如雲的這一幢瓊樓，如是這亂世裏唯一能人繁華假象的海上樓，哪怕它僅僅是閃爍人卻一戳即破的氣泡，那些富貴温柔鄉里追憶往昔的失勢或得勢之人，他們熱愛將花花綠綠的鈔票撒滿舞池，那是醒未醒又不敢醒的美夢，戳破那五彩的氣泡，他們將面對炮火蹂躪下的家園，故此他們將不惜千金買醉掩飾那幻滅的烏托邦。

而還有一類鍾情於百樂門之人，便是駐紮在上海蠢蠢動的本兵。-小-説-網自然如此現代紅樓，在東瀛之地聞所未聞，東方女子的旗袍叉開到恰到好處，無不温柔人，他們如已展開獵殺的羣狼，一面賣惑你的視線，一面卻裏應外合出擊於不備時，法租界如斯歌舞昇平，那一雙雙如飢似渴的眼，亦戀戀中醖釀殺機。

驚黛從容步入百樂門，霓虹明滅之下。高堂舉目皆是來路不明之人，侍者託着高腳酒杯有禮地讓路，驚黛蘭花指輕捏起那晶瑩的玻璃杯，鮮潤紅豔的兩瓣濕輕輕略啓，含了那杯沿輕飲一口，杯沿處赫然見半瓣若隱若現的紅脂印子，驚黛放下那酒杯。將披肩取落，從容落座。

台上已非那夜所見的黑牡丹，另換了歌女在唱，輕換氣，麗音宛轉。唱地都只是爾儂情濃的柔曲子，聽着只覺那把柔媚的嗓子差在心頭之處，令人不覺漸次酥麻了去。

一個侍者將一封信和一張剪報輕放在驚黛面前，聲音低低道:“驚黛小姐，九爺已吩咐好。今晚一切都已為你準備妥當。”説罷便轉身快快地離去了。

驚黛甚是驚訝，將那信打開，一看。又是數行小楷:今晚裴志坤與山澤浩武在百樂門包廂內會唔…驚黛看罷，不覺手心滲有汗意，是否這神秘的九爺太過厚望於自己，她只是這般弱小女子，何能輕鬆與這些兇狠狡詐成的豺狼周旋？不待細想，再拿起那張剪報，是軍侵華時西路軍全軍頑強殲敵而最後覆沒的新聞報導，西路軍死難者名單上。有一個名字被特意劃上橫線，驚黛看罷，如五雷轟頂，不再眼細看，沒錯。真的不曾看錯，竟是他！顏赤英！驚黛頓時明白過來。是九爺告訴她，本人殺害了赤英，而今晚這個本人就近在眼前！

良久，驚黛才發現自己竟不曾落淚，赤英已死，他死得其所光榮，這便不值得悲傷，而悲傷地是這世上也便再無親人，唯一的弟弟都已死在本人槍下，她還懼怕什麼？這般一想便恢復了心緒，赤英之仇不可不報，而這走狗漢更是一個都不可逃！赤英，你在九尺雲天的英靈便好好瞧着！驚黛雙手簌簌顫抖，將那信封緩緩放入紳包內，她站起了身，雙目有怒火與哀傷織噴薄出，只是瞬間，那異樣便平復如昨。

那是為她心準備的舞台，只候着她上台去演繹那令人心驚膽戰的傳奇。

舞池內燈光全部暗下，忽地刷刷打向台心，猩紅地幕布無風自動，音樂驟然而起，多令人醉的‮夜午‬時光，所有上海風情都彙集於這方寸的舞台之上，台下掌聲烈烈，哨音尖鋭，再便是狼嚎般的叫喚。

那幕布徐徐而開，一個身形頎長，穿黑燕尾服、戴紳士帽、拄着文明枴的男子緩步而出，燈光齊齊打向他，一曲夜來香輕淺唱，卻來自這男子地嗓音，台下眾人不怔愣，何以這男子竟擁有女子低柔而媚的磁音，竟能將夜來香唱得直人心，台下頓時鴉雀無聲，只靜靜待他揭開那可恨遮去他容貌的帽子。

台上妖豔地舞女們盡情而舞，珠光寶影，浮華香風，紙醉金，都説不出這歌舞的魅惑離，那俊逸的燕尾服男子始終在那羣舞女中自如對舞與低唱，帽沿遮去他半張面容，嗓音似女子，而燕尾服下頎長身體卻俊得如是多情寶玉，他是她？又是誰？

二樓看台包間上的山澤浩武入似地盯住那台上的焦點，貪婪雙目咄咄光，飲罷一杯酒，漸漸醉意，便問那一旁的裴志坤:“這首歌曲非常動聽，是叫…什麼名字？”裴志坤忙欠了欠身，道:“這首是非常免費的歌曲，叫《夜來香》，山澤先生也喜愛聽？”山澤浩武撫那式鬍鬚，不住點頭微笑:“的確是很優美！”音樂漸低，卻在最後一個唱詞中，那燕尾服男子猛地摔去紳士帽，一頭如雲秀髮傾波般潑在背部，台下眾人不驚豔，繼而掌聲雷動。

山澤浩武與裴志坤亦不看得入，山澤浩武咂咂嘴，讚歎道:“中國地夜來香也是很美麗的呀，雖然我一直認為本的櫻花是世界上最美的，而今晚這位女子的表演令我刮目相看，這朵中國地夜來香足可以媲美本的櫻花！很好！”説罷，他摘下白手套情不自地拍掌。

裴志坤看了看這山澤浩武，心下已是明白幾分，亦不痕跡地喚來侍者，問:“剛才台下唱夜來香是何人？叫她上來與我們認識認識。”侍者忙道:“這唱歌地不是我們百樂門的歌女，是我們經理特意為裴爺和山澤先生請來演唱的。”裴志坤滿意地點點頭，手一揮道:“快去！”侍者忙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