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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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景誠扶起受了傷的五爺,對驚黛道:“去買回上海的車票,北平我們後再來了,老五的命要緊!”驚黛卻道:“五爺傷勢不輕,快送去這兒的醫院吧,回上海只怕耽擱了時間呀!”王景誠卻固執己意,急急了道:“不成!你快去買票!北平都是裴志坤的眼線!”驚黛聽罷他説,只得匆匆忙忙趕去票台。

票台經方才治保隊的一鬧,已幾乎沒了人影,驚黛忙去售票處買票,賣票的人道:“要買便快買吧,方才出了亂子,等會治保隊的鐵定帶了警察封鎖鐵路,檢查來往人員了,再遲可都來不及了。”驚黛聽罷揣了票急急沿了來路回跑。

王景誠已下黑蠶絲的襟衫披在五爺身上,蓋住了五爺的傷處,只怕五爺的血惹得旁人注意,又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自己身上便只剩是一件灰袍子了,更見了瘦削。

驚黛將賣票的話帶給王景誠,王景誠扶起五爺,尋了票上的車號便上了去,不待多時,那車便要開往上海了。

一向醬臉的五爺此時卻如面容着了紫,強忍着吃痛,問道:“開槍的是治保隊那龜孫?”王景誠道:“是金爺手下的殺手。”五爺起怒,傷口更痛了,又只得忍下怒意,道:“金爺千里迢迢跟了我們去北平,是為了不在上海的地面上暗殺我們?金爺是什麼意思?一時冒了咱的名義綁架青年救國團,現在又一路跟來了北平暗殺咱們,雖跟金爺一向不好,可也並不曾惡呀!”王景誠笑道:“這還不明白,是別人授的意!”五爺問:“誰?”驚黛這時上一句:“本人?餘龍英?”王景誠笑道:“驚黛姑娘怎麼會想到是他們?”驚黛只覺他一雙柔軟如水的眸子定定瞧住了自己,不忽地臉紅,低了低頭道:“呵呵,不過只是直覺罷了。”五爺道:“咱們斧頭幫,在上海租界也是個人物,我看是這個青幫眼紅了瞧不過去,要滅了咱們他稱王!一山容不下二虎,青幫是要對咱們動手了。”王景誠探出頭,看了車廂外動靜,見並無什麼異樣,方才回了身來坐下,這才緩聲道:“驚黛姑娘説得對,青幫明着只是自己做事,暗中是成了本人的走狗,這回是暗殺川島和餘龍英一事奉命前來索命,我們這一趟回了上海要小心才是。”警察與治保隊方才趕到火車站,北平去上海的那趟火車已經啓動,咣鐺着朝南而下了。治保隊的看着火車悠揚上升的煙汽,猶自在站台上氣得直跳腳。

吉人自有天相,想來亦是有理兒的,儘管此時天下惡如黑鴉烏雲盡壓了頭頂,卻仍可有云逢間隙透出些許的光亮,利劍般劈剖開那一方的雲墨濃霧,給人以生的希望。

回程平靜許多,大約裴志坤的盯梢看他們已返上海,也都撤回老營去了罷,便將不明身份的人殺斧頭幫五爺之事傳給了那裴志坤。而青幫助賣**閥刺殺王景誠等人的殺手也不敢再枉作大謀之亂,失了手只得再尋機會,也都偃旗息鼓,才換得這一時的平靜。

上海火車站在閘北,因為閘北是鐵路通樞紐重要之地,南來北往,均是北平、南京、天津、廣州和香港這些繁華之地,便顯繁忙,出了火車站,廣場人羣亦都熙熙攘攘,商販店鋪隨車站每天運輸大量旅客而忙招呼生意,也本是大好商業鬧市模樣。而今眼下亂世,有的民逃難來了上海,尋不着依靠,或一時找不着落腳處的,也都在廣場聚集一堆,或有的已花光盤纏,再走不了,滯留在閘北車站,專挑了老弱婦孺坑蒙拐騙或打劫搶的,治保隊捉了幾個頭小子,無非也就是偷東西或打架,關了幾天又放出來,出來後仍持舊業,這類民亦不在少數。

三人下了車,出得火車站廣場,便喚了黃包車回去。進了租界便平靜得多,畢竟那些民無法進入租界,租界是國民的恥辱,偏偏一些國人以此為榮,生活在租界如同身價倍漲,尊貴如許般。驚黛一身乞兒打扮,進了租界引得警察留意,幸好王景誠解了圍,那些小警察見了王景誠無不恭敬。

王景誠將五爺直接送去了租界教堂,教堂裏有紅十字會組織,是前不久戰時世界紅十字會派來人道主義救援的,醫生護士迅速展開急救,一番搶救下來,五爺總算保住命,幸好子彈未傷及內臟,只是血過多,安妥好五爺,王景誠與驚黛方才回了家。

澆花鐵門緩自打開,吳媽探出頭來,見是王景誠與驚黛,不哎呀一聲驚喜,忙拉了兩人的手上上下下瞧:“快給吳媽看看,你倆去了蘇州這麼許久,吳媽可擔心死了,對了,五爺呢?五爺怎麼沒回來?”王景誠卻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道:“老五在北平給吃了一子彈,我送去教堂的紅十字會組織了,那裏清靜些,少些是非。”吳媽不擔心的神:“五爺千萬別出什麼事兒才好,誠少爺,驚黛小姐,如今世道亂呀,你們千萬要小心保重自己才好。”驚黛笑道:“吳媽,我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麼?”王景誠看來疲憊,畢竟一路風塵的,對吳媽道:“吳媽,讓驚黛小姐洗漱一下,我們需要休息,晚飯時分再喚吃飯吧。”吳媽這才恍然大悟,忙讓兩人進了來,又忙着張羅去了。

待洗漱完畢,披了一身絳緞袍出來,那妝鏡裏的人,已不知何時瘦減了羅幅,詩肩削落,緞袍下的身形已是空蕩了去,命數逢劫,這也是天教憔悴瘦清姿。

倒在寬大的牀上,驚黛卻了無睡意,手中把玩垂在帳簾子邊的花穗,雕了花樣的窗楣掩着薄紗,起了風,窗紗便逸逸如飄,驚黛只在短短數便經歷如此驚心動魄之事,只覺半生如同擱於驚濤駭般浮蕩不安,赤英現今如何呢?是否正在前線如願殺敵衞國?又會否落入敵手?燕又良如今新娶了妾,定已將這短暫的夫之緣拋諸腦後了罷!這般念想着,又想起已遙不可見的雙親來,便一垂雙目,滾落明珠幾滴,水痕爬上腮頰。

世上緣劫不過一線相懸罷?瞬息轉緣為毀,那良人氣息昨夜依舊,翌起身已不辨面目了,又有的人,明明今天涯兩不相遇相識,明動盪,便轉毀為緣,來到跟前,盡數那昔良人無法所給予的好處,教人懷疑,究竟是否自己錯認了良緣?還是宿緣人真意?這也是路逶迤而脩迥兮,川既漾而濟深。悲舊鄉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

驚黛暗揣念着,卻忽地念及王景誠身上去。這想念又不覺令自己心下一驚,便亂了心緒,按了按突突跳起的太陽,這才漸次平靜心落,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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