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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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補子--綴在蟒衣前後心的方形絲織品,上邊按照品級繡首不同的圖案。燈景補子只在燈節時用。

老者也慨説:“國家愈來愈窮,自然是今非昔比。聽説在崇禎初年,宮中有珍珠燈,高四五尺,全用珍珠穿成,每一顆珍珠有一分多重;華蓋和飄帶皆用眾寶綴成,帶下復綴以小珠蘇。一尺多高的珍珠燈,據説一共有四十九盞。官中各殿都有極貴重之彩燈數盞,殿陛甬道,迴旋數里,全有白玉石欄,石欄外邊每隔數尺遠有雕刻緻的龍頭伸出,頜下鑿有小孔,專為懸彩燈之用。無殿陛石欄處,立有蓮樁,每樁懸掛琉璃燈一盞。紫城中各處所懸各花燈,共有數萬盞。遇宮女成羣嬉耍,碰落幾盞,頃刻間就有太監拿新的換上。如此太平豪華景象,轉眼間己成陳跡!”尚炯用時彎碰了金星一下,放慢腳步,小聲説:“不要説宮中的珍珠燈,就以前天我在燈市上看見鋪子裏賣的那些燈,有一百兩一架的,有數十兩一盞的,一燈之費,可活數口之家。真不愧繁華帝都!”金星冷笑一下,説:“玩燈的人們只知安富尊榮,何嘗知道天下小百姓嗷嗷待哺,易子而食!”尚炯把牛金星送到西長安街,快到府右街口時仍然依依不忍分手,又站在行人稀少的地方同金星談了一陣。他苦勸金星暫留京師,將來同他一起動身;如金星怕家中懸念,可派僕人王德先回,川資不須金星費心,金星於老友的深情厚意,只得同意。兩人並商定二月下旬離京,由太原南下,以求安全。今天下午,金星曾同醫生談過宋獻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才,不久前從北京趕往太原去經紀一位朋友的喪事,他們路過太原時也許能同他遇見。醫生正想替闖王物天下人才,對此更加高興。

金星迴到寓所,已經三更過了;雖然腿腳很困,卻沒有一星睡意。想着中原的局面不久就要大變,李自成的種種不凡,以及尚炯再三勸他同自成一晤,他的心情比昨夜更加不能平靜。像一般孔門的讀書人一樣,他相信《易經》的卜卦,自己會文王課,也會邵康節①的梅花數。每逢遇到重大問題時,他往往自己起個卦,以決疑難或預卜吉凶,現在夜靜無事,他洗洗手,坐在桌邊,用三個銅錢佔了一課,得“飛龍在大,利見大人”之卦,心中一喜。又想了一陣,彷彿預到自己揚眉吐氣的子快要來到,隨即興致地攤開猜燈謎得到的白紙摺疊扇,揮筆寫道:大火金②,天地為爐;汝於是時,伊、周大儒③。

北風其涼,雨雪載途;汝於是時,夷、齊餓夫④。

噫!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⑤①邵康節--北宋人,邵雍字堯夫,門人諡為康節先生,在哲學上是一個主觀唯心主義者,編造了一種叫做梅花數的占卦方法。

②大火金--意思是太陽毒熱,把金屬曬得熔化。

③伊、周大儒--伊尹和周公。

④夷、齊餓夫--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的伯夷和叔齊。

⑤用之…是夫--孔丘的話。

寫畢,他念了一遍,認為方孝儒的這首《扇子銘》很能夠説出他自己的思想和品格,並且想道,他今後怕要成為伊、周,要像孟子所説的“兼濟天下”了。他從屜裏取出八寶印泥,在題款下邊蓋了一顆小印,又在銘文前邊蓋一顆閒章,刻着“淡泊以明志”①五個篆字。等到墨幹了,他把扇子合起來,放進箱裏,然後熄燈就寢。但是過了很久,直到聽見雞叫,他還在胡思亂想,不能入睡。

②淡泊以明志--諸葛亮有兩句有名的話:“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二月下旬,他們從北京動身了。因為娘子關和倒馬關兩條入晉的道路都有遊兵和土匪騷擾,他們乾脆出居庸關,走陽和、大同入晉。路程雖遠,倒是比較平穩。一路上雖然風餐宿,不免辛苦,但幸而天氣晴朗,遇馬騎馬,遇驢騎驢,遇駱駝騎駱駝,倒很方便。金星因為這條路是自古以來的軍事要道和邊防重地,所以沿路把里程遠近,關山形勢,一一記了下來。每到一個重要地方,他總是用鞭子指着蒼茫的山川,雄偉的長城,古老的城堡,告訴他的朋友:某朝某代,某年某川,在這裏發生過什麼戰爭,經過的情形怎樣。尤其是關於時蒙古也先的戰爭,土木之變①,他談得特別詳細,好像親自參加了戰爭一樣,並時時出不勝憤慨的情緒。這些談話使尚炯在心中十分驚佩,簡直不明白一個長期住在內地的人竟然對邊情形如此留心,這般悉。

①土木之變--公元1449年秋天,明英宗“親征”蒙佔,在土木堡兵潰被俘,歷史上稱做土木之變。

“真是了不起的人才!”他在心中説。

“我要想盡辦法勸他同闖王一晤!”不過月,他們到了太原。把行李往客店一放,打去身上和腳上塵上,洗過臉,就一起去找宋獻策,在太原府城隍廟前住着一位醫生名叫袁潛齋,是河南開封人,十多年前以拔貢分發山西候缺,後來見天下大亂,無意在官場浮沉,遂以行醫餬口,在晉省頗為有名。這位袁醫生也於六壬、遁甲,並善看相,深得柳莊①三昧,但是並不以這些數術小道賣錢,更不輕易替人看相。他住在太原,暗中結了不少江湖豪傑,同早期陝西農民義軍領袖王嘉胤也有過關係,宋獻策同他是極要好的朋友,這次來太原就是為經紀他的喪事。牛金星和尚炯一路問到府城隍廟,找到了一座黑漆小門樓,果然石見門框上還釘着一塊朱漆木牌,上寫着“大梁袁寓”兩扇門關得很嚴。敲敲門,沒人答應。詢問鄰居,回答説正月間從北京來了一位宋先生,照料了袁先生的喪事,已於三月初送袁先生的靈柩和家眷回河南去了。金星和尚炯不勝悵惘,嘆息而回。

①柳莊--袁琪字廷玉,號柳莊,明初鄞縣人,以相法著名,受成祖所重。後代所説的柳莊相法就是他父子傳下來的。

他們在太原休息三天,看看名勝古蹟,遊了晉祠,繼續趕路。等他們到了平陽,金星的僕人王德已經從家鄉回來在那裏等候兩天了。他向主人報告説,自從金星往北京去後,王舉人有點心虛,害怕把事情鬧大,經周拔貢和朋友們從中調停,答應和解。

巴不得官司快了,”僕人説“把大相公叫回寶豐,忍氣聲,同他和了。”

“怎個和法?”

“少不得治席請客,由大相公出面,在王舉人面前低低頭,賠個不是。另外賣了一處莊子,拿出八十兩銀子打掃衙門①。”①打掃衙門--官司結束時,輸的王方或被告拿出錢來送給衙門中的官吏和衙役,並治席請客。叫做打掃衙門。

金星把桌子一拍,罵道:“混賬!沒想到小畜生這樣骨頭軟,沒有出息!”

“這全是的主張,怨不得大相公。按照大相公的意思也是寧折不彎,同王舉人一拼到底。”金星氣得説不出話來,但事情既然是出於娘子的主張,他不能再罵兒子牛。過了半天,他又問:“另外呢?關於那個死的?”

“叫咱家重新請了一百個和尚、道上,做了七天道場,替死的人唸經超度。”

“唉,唉!”金星沉重地嘆兩聲,低下頭去。他本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但是當他重新抬起頭時,看見王德的嘴嚅動了幾下,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説又不敢出口,就問:“還有什麼事沒有説出來?”

不叫我告訴你老人家,怕你生氣。”

“快説出來。”僕人吐吐他説:“王舉人一心要訛去咱家的那隻宣德爐①和那把扇子,非要去不依。想着既然他存心訛咱,如今人家有錢有勢,刀把兒攥在手裏,咱要留也留不住,留下反而是個禍,不如給他,從此心淨,氣得着淚,心一狠,牙一咬,説:‘把這兩樣東西都送給他!咱以後永遠離開寶豐,少受欺負!’”①宣德爐--明朝宣德年間(1426--1435)宮中製造的銅香爐,十分名貴。

金星氣得臉發紫,兩手打顫,抓起來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得粉碎。他想叫罵,但是他叫不出來,呼哧呼哧氣,在屋裏來回走着,腳踏得鋪磚地通通響。尚炯聽見他摔茶杯子,從院裏走進來,看見他如此氣惱,連忙問:“啓翁,莫生氣。為了何事?”牛金星恨恨他説:“我就知道,他早就存心訛我的這兩樣東西!”尚炯摸不着頭腦,又問:“到底為着何事?”

“我現在氣得説不出來,隨後談吧。唉,光甫,我,受盡欺負,簡直要把肚皮氣炸!”

“天還早,咱們到汾河岸上走走如何?”金星沒有回答,又來回走了幾步,把牙咬得生疼,然後站在僕人面前,怒氣衝衝地問:“家裏還有別的事情麼?”僕人説,他來的時候,全家已經搬回盧氏了,寶豐只留下一個老夥計看房子,照管莊子。金星點着頭小聲説:“搬得對,搬得對。”

説‘小亂住城,大亂住鄉’,早就該搬回伏牛山裏。”金星不再問家裏事情,轉向尚炯説:“走,光甫,咱們到外邊走走,散散心去。”他們走出平陽西門,信步來到汾河岸上。渡口有不少逃荒的難民,扶老攜幼,瘦得皮包骨頭。岸上的莊稼長得很不好,麥苗已經打苞,可是又黃,又低,稈兒又細,並且很稀。豌豆還沒結莢,可是官路兩旁有不少豌豆苗兒已經給災民吃光了。在渡口旁邊的河岸上坐下以後,尚炯見牛金星的臉仍很難看,勸解説:“官司了了,家也搬了,事情已經過去,不必放在心上。我聽説有個宣德爐給王舉人訛去了,雖説欺人太甚,但究竟是身外之物,為這點事氣壞身體實在不值。將來有報仇的子。”尚炯笑一笑,小聲補充一句:“有朝一,不須你牛啓東動動小指頭,叫你的仇人跪在你的腳下求饒。到那時,你願意怎樣報仇就怎樣報仇。這樣的子,我看不遠。”金星不覺小聲問:“不遠?”

“等麥後我們來到河南,我包管你能報仇。眼下讓他們橫行去,‘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①,大丈夫報仇十年不遲,何況只用等幾個月?氣壞了身體可不值!”①多行…待之--這是引用秋時鄭莊公的話,見《左傳》隱公元年。

“光甫,你不知道,這口氣實在難忍。起初先嚴作寶豐教諭,為着伏牛山中過於閉,決定在寶豐落户。可是寒舍在寶豐住了幾十年,到底是漂來户,強龍不壓地頭蛇,王舉人倚勢欺人,言之令人髮指。如今弟才明白,原來他處心積慮想訛走舍下所藏的兩件東西!其實,弟平對古董並不看重,只是這兩件東西是先父遺物,弟雖不肖,何能將先父遺物拱手送人!王舉人趁弟不在家,賤內怕事,訛詐而去,叫弟如何甘心?此仇不報,弟將無面目見先嚴於地下!”

“一件是宣德爐,還有一把什麼扇子?”

“扇子是萬曆初年先嚴在北京候選①時在古董鋪中買的,為馬勳②所制,上有文待詔③的書畫,先嚴甚是寶愛,目前文待詔的書畫不難見到,馬勳的扇子就很少了。更痛心的是,扇子上有幾行跋語是先嚴手澤!”①候選--明代舉人、貢生在京候吏部選授官職,叫做“候選”②馬勳--明朝永樂年間,摺疊扇才開始免費,在宣德和弘治年間(1426--1505)出現了幾位以制扇出名的民間工藝美術家,馬勳是其中之一。

③文待詔--文徵明(1461-1559),明朝常州人,大書畫家兼詩人,曾做翰林院待詔的官。

“請放心,不要多久,這兩件東西定會完璧歸趙。此事放在弟身上好啦。”

“此仇不報,弟死不瞑目!”

“既然官司已了,府上已安然遷回故鄉,兄心情如此鬱悒,何不同弟入陝一遊?”牛金星沒有回答,這時他的心中仍在矛盾,又想到商洛山中同闖王一晤,又擔心萬一將來大事不成,身敗名辱。另外,既不是李自成“三顧茅廬”又不是由自成正式禮聘,而僅僅是由尚炯相邀,他便由北京到商洛山中,終覺心上有個疙瘩。但是他又想着自己已經快四十五歲了,難道就這樣白白地鬱悶以終?他望着奔的河水,忽然不勝慨地嘆口氣説:“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①同時他想着不惟半生抱負落空,反而丟掉了舉人,斷送了前程,身入囹圄,貽祖宗父母之羞,又不發分恨聲。

①逝者…晝夜--這是孔丘的話,把光陰比做逝水,晝夜不停地奔而去。

尚炯問:“老兄為何不語?”

“我還是想先回到舍下看看,再作決定。”金星慢他説,自己也覺得這句話並沒有多大道理。

“貴价剛回,府上情形,兄已盡知。如怕令嫂夫人懸念,可差貴价明回府,就説足下安抵平陽,順便往西安訪友,不返家。這樣,府上也就放心了。”牛金星苦笑不語,心中盤算:“怎麼好?去不去?嗯?”

“既然老兄對去商洛山中仍有猶豫,弟不敢勉強。西安為自古建都之地,老兄何妨趁此時機,前往一遊,豈不比悶居深山為佳?”看一看關中名勝,長安古都,也是牛金星的多年宿願。但是他明白尚炯勸他去西安的真正用心不在看名勝古蹟,而是希望拉他同十八子一晤,所以他突然笑着説:“光甫,我們少年時同窗數載,你跟我一樣都是讀孔孟之書,受師長之教,真沒料到,你今變成了這樣人物!”

“你説我變在何處?”

“自從咱倆在北京見面,你的心時時刻刻都在為十八子經營的買賣着想,你完全忠心耿耿幫他做生意,同他那個商號的人們變成了一家人,已經是水融。光甫,你入他們的夥只有幾年工夫,變化如此,令我為之欣羨,更為之吃驚。”醫生笑着説:“啓東,你説欣羨是假,吃驚倒是真的。”汾河岸上的風吹動着他的三絡長鬚,有一綹散亂地飄飛肩上。醫生捋一捋長鬚,然後接着説:“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可以吃驚的。你我雖系少年同窗好友,同讀孔孟之書,同受師長之教,可是從子上説,你我畢竟大不相同!”金星:“嗯?

”醫生説:“府上在盧氏與寶豐兩地都有田產,雖非富有,也有三百多畝土地,兩三處宅子,令尊大人為盧氏名拔貢,受地方大吏①保薦,由吏部選授寶豐教諭,也算是朝廷命官。弟家三代在鄉下行醫,既非富裕,也無功名。這就是足下與我在子上大不相同之處。”①地方大吏--指省一級的地方長官。

牛金星輕輕點頭,沒有做聲,等醫生再往下説。

“自幼讀書,老兄受師長父母之教,一心想從科舉仕途上飛黃騰達,只是後來會試不第,老兄才淡於功名富貴,留心經世致用之學。弟在少年時候,雖不如足下那樣富有才華,但在鄉里兒童中也有穎悟之稱。只是,我從沒有想到讀書做官,功名富貴。先王父①與先嚴都盼望我繼承家風,長大後做一個好的醫生。我自己也很用功讀書,指望在塾中讀書時打個好基,後讀古人醫書不難。咱們那裏的鄉下內科大夫往往只會背《湯頭歌》,連《本草綱目》也只能看懂一半。至於所謂城裏名醫,真正能看懂《黃帝素問》、《靈樞經》、《金匾要略》與《傷寒論》等書的,十不有一。弟矢志讀書,就是為此。在許多醉心舉業的同學眼中,我是素無大志,卑卑無足道也。啓東,我幼年學做八股文的笑話你忘了沒有?”①先王父--死了的祖父。

牛金星一想起尚炯的幼年趣事,忽然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但他故意説他已經記不清了。尚炯回憶幼年生活,越發興致,趣味風生地接着説:“我十二歲那年,先生出了一句四書題是‘三十而立’,叫咱們學做破題①。你跟大同學們都是用心用意做的。先生對你做的破題特別誇獎,説你後必有大成。先生看了我做的破題,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把醒木一敲,厲聲問我:‘尚炯!你寫的這兩句是什麼意思?説!’啓東,你還記得我是怎麼寫的?”①破題--八股文的開頭二句,點明題目意思,叫做破題,聲調有一定格式,常用“焉”字落尾。學童學做八股文,要從學做破題入手。

金星笑着點頭:“記得,記得。你寫的是‘兩過十五之年,雖有板凳、椅子而不敢坐焉’。”説畢,縱聲大笑,笑聲壓倒了頭頂飛過的一陣雁聲。

醫生接着説:“我原是故意鬧彆扭,也知道自己要捱打,可是一板正經地對先生説:‘我這個破題做得很恰切,沒有做錯。’我隨即解釋説:‘兩過十五之年’就是三十歲,有板凳、椅子不坐,那就只好‘而立’了。先生又將醒木一拍,大喝一聲:‘跪下!’我是一個秉倔強的孩子,硬不肯跪。無奈先生叫大學長①將我按倒在板凳上,扒開我的褲子,由先生狠打一頓板子,打得我股紅腫。打過之後,先生問我:‘尚炯,你以後還敢不用心學做八股麼?’我哭着説:‘先生,常言道讀書人如不能為良相,當為良醫。這話你也對我們説過。我不像牛金星他們有大志氣,也不是做宰相的坯子,只想長大了做個良醫,替人治病。做八股對我沒有用,請你以後莫我做破題吧!’後來先生看出我確不是那種‘學而優則仕’的上等材料,不再鼓勵我在舉業上爭取上進,把我學做八股的一課免了。”①大學長--私塾中老師指派年紀較長和他信得過的學生幫他管理學生,俗稱大學長。

牛金星慨他説:“少年時想從舉業上飛黃騰達的同學們都飽嘗了世路坎坷,落得灰心喪氣,更莫望能為良相,你倒果然成為良醫了。”尚炯説:“且不説我是不是成了良醫,再接着談我走的道路如何與別人不同。我十八歲跟着先嚴在鄉下行醫,一年四季同窮百姓打道。咱那兒行醫,照例沒人給錢,每年麥收和秋收之後,到各村去向病家收點糧食。多的給三升五升,少的給一升半升,實在子艱難的就一粒糧食不給。百姓苦,我家也苦。百姓如何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比你做舉人老爺的清楚得多,和窮百姓有同,七八年前,我就是為着替窮百姓打抱不平,一怒打死了富豪家的狗腿子,與富豪為仇,只得逃到山西,做一個有家難歸的走方郎中。後來遇到了高闖王率大軍自秦入晉,路過平陽一帶,我一狠心投入義軍,成為十八子帳下醫生,義軍中優待識字的人,尤其優待會點兒醫道的人。在家鄉為豐餬口,也為着百姓的病很雜,我原是內科、婦科、兒科的病部治,只是我家世代在外科上比較拿手,有些祖傳的外科手藝和比方,只傳長子,我這手外科本領,在義軍中頗有用處,大家對我就更加青眼相看。我呢,平生既不想做官,也不想發財,就有點喜歡俠義,所以投入義軍以後,同大家一混,如魚得水,所好的是先嚴、先慈都在弟去山西以前病故,拙荊也在弟去山西后不久病故了,故鄉中別無牽掛。”牛金星説:“你遇到像十八子這樣英雄,待為知己,肝膽相照,也算是三生有幸!”醫生説:“其實自古為良相的並不是都從舉業出身,一靠自己確實有經濟之才,二靠風雲際遇耳。啓翁,同我去西安一遊如何?”

“到西安一遊?”

“到西安以後,我陪你玩幾天,看一看名勝古蹟,那大雁塔是必然要看的。然後,足下暫留西安,弟回商洛山中一趟。十八子聽説足下到了西安,一定欣喜狂,立刻派人接足下駕臨山中。你們見過之後,弟親自送兄回盧氏,決不留你久住。”

“好吧,就同你作西安之遊吧。”金星説,心上的疙瘩解開了。停一停,他又加了一句:“至於商洛之行,到西安後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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