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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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世神?

你、你是創世神?”被血污的視線重新清晰起來的時候,黑衣刺客看到了面前的孩童,震驚地口,“你就是創世神?”

“對神請使用‘您’的敬稱。”女童沒有回答,那個高大的劍士淡淡開口,一隻手抱着孩子,另一隻手卻始終握着那把銀的劍,劍尖上刺客的血尚在緩緩滴落,過劍脊上那道白的閃電痕跡。

那道痕跡宛如真正的閃電一樣,刺入幽國黑衣少年的眼裏,他只覺有烈火在心底燃燒起來,熱血如沸——和所有遺民一樣,他對那個故事耳能詳。

五十年前,雲荒第十一代劍聖門下最出眾的弟子懷仞、衝入離天宮內去見創世神,為天下蒼生請命,結果一去不返。據説他殺入了九重門後的神殿,最終卻被六長老聯手截擊,力竭而死。他的家人也一夕之間消失於雲荒大地——和懷仞相關的一切都憑空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關於英雄的傳説,輾轉於六國遺民耳側,勵着一代又一代青年遺民奮起抗爭。

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在這個離天宮最深處的神殿裏,會遇到傳説中的英雄!這個被所有幽國人都認為是死在五十年前的第一劍士,居然成了冰國的走狗!

“呸!”一口啐在地上,刺客忽然輕蔑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冷笑起來,“叛徒。——你也配拿這把光之劍?”握着劍的手不易覺察地一震,懷仞沒有回答,他懷裏那個女童也沒有説話,只是用純黑的眼睛靜靜看着眼前這個黑衣刺客,又轉過頭看看懷仞,嘴角忽然微微浮出一絲笑意。

“你是劍聖門下?你把九重門外的守衞都殺了、才進入這裏的?”懷仞打量着這個渾身浴血、卻尚有餘力的刺客,微微有些吃驚——冰國守衞九重門的戰士個個都非泛泛之輩,無論武學還是術法尚都可獨當一面,當年他殺到第九重門前便已力竭。然而眼前這個同門劍術造詣顯然還不及當年的自己,卻一路殺入了離天宮、甚至尚有餘力?

“當然。”黑衣少年傲然抬頭,輕蔑地看了一眼懷仞。轉瞬屈膝對着創世神跪下,着血的手重重拄到了地上,俯首大聲祈求:“第十三代劍聖門下弟子玄鋒拼死前來,為六國遺民求見創世神!請神出手、救天下蒼生於水火!”女童的眼睛眨了一下,沒有表情。

“冰國凌遺民,魚百姓,禍害勝於破壞神當年——請神之右手解民於倒懸!”第一次的祈求沒有得到回應,刺客玄鋒心中陡然一怔,重複了一遍。他並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創世神,居然不回應遺民的請求?

難道正如遺民悲憤的傳言那樣:神早已遺棄了六國遺民,只被冰國極盡榮耀地供奉了起來?神只庇佑冰國麼?

創世神孩童的面貌上,依然沒有絲毫表情,漆黑的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幽國劍士,隱約有猜不透的笑意和冷意。小小的左手勾着懷仞的脖子,右手卻藏在懷裏。

“玄鋒請求創世神展現神力、拯救六國離的百姓!”黑衣少年重複了第三遍——那也是他心裏的底線。那個“破天”的行動一開始之時,他和那些前往空寂之山的戰士就約好:如果神之右手並不回應他們的祈求,那麼他便拼了一死,也要不顧一切地弒神!

就算殺不了神,也要牽制住六長老,讓前往空寂之山的戰士們贏得時間。

最後一遍祈求説完的剎那,玄鋒的手暗自握緊了長劍,了一口氣,長身起。

“人是不可能弒神的。”忽然之間,一個聲音清清楚楚地響起在空氣裏,女童微笑起來,漆黑的瞳子看着面前握劍的刺客——那是她説出的第一個完整句子,帶着奇異的語調,靜靜,“你們的人,已經去了空寂之山接我哥哥吧?”一聽神吐出這樣的詰問,一直冷定的刺客臉剎那間慘白。玄鋒踉蹌着後退了三步,幾乎握不住手裏的劍——神知道?神早就知道?

怎麼可能…他們六國遺民秘密籌劃了那麼久,才擬定了這個“破天”的計劃。

一方面作為劍聖門下的他、前來帝都拜見創世神,祈求神的保佑,同時也牽引住元老院六長老的視線和力;另一方面,六國遺民中的英戰士秘密集結、前往空寂之山的祭壇,準備打開封印、藉助魔之左手的力量來推翻冰國的鐵血統治。

那樣嚴密的計劃,本來該不會被人知曉——而創世神居然若觀火。

聽到“破壞神”三個字,連懷仞都大吃一驚,口:“你們瘋了!你們想釋放破壞神?”

“瘋子也比叛徒好。”玄鋒冷笑起來,即使他面對着神心裏是如何的敬畏與恐懼,然而看到這個同門的叛徒,少年心裏依然是滿滿的殺氣和鄙夷,“是冰國人我們的!與其忍受他們的苛政,還不如釋放破壞神!”

“破壞神釋放出來了,你們怎麼可能控制雲荒不陷入黑暗?”懷仞金的眸子裏有冷電,厲聲,“你們妄圖和冰國一起毀滅麼?你們要毀掉這個雲荒?!”

“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叛徒!”玄鋒揚起頭,睥睨地看着這個五十年前的“英雄”——也許是因為留在神之右手身側的緣故,時間對懷仞沒有絲毫的影響,如今本該是老人的他依然保持着和衝入離天宮時一樣的外貌,年輕英武,和麪前比他小五十歲的黑衣同門幾乎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只是目光中不復有玄鋒那樣的熱血如沸。

“他當然有資格教訓你。”懷仞沒有回答,出乎意料的是女童開口了,神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如果不是懷仞,整個幽國和劍聖一門,五十年前早從雲荒大陸上徹底消失了。”

“什麼?”玄鋒愣了一下,口。

“神。”懷仞似乎不想説下去,微微抱緊了那個女童——他沒有想到一直寡言的神今忽然如此多話,更沒想到刺客闖入到現在、外面的六長老居然沒有趕來。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離天宮的守衞忽然間變得如此脆弱?

然而蒼白的小手撐住他前的鎧甲,創世神眼睛裏浮出幻彩般的光芒,對着那個桀驁驕傲的刺客繼續説下去,冷笑:“做英雄是要付出代價的…當年這個笨蛋只憑着一腔熱血衝入九重門,力竭被擒。在那時候,整個幽國遺民和劍聖一門、就要有必死的覺悟。可當年懷仞失敗後、為何你們還能活得好好的?”玄鋒忽然怔住。這個疑問幾十年來並不是沒有人提出過,然而始終沒有答案。

於是遺民們紛紛猜測是懷仞在自知無望的時候早已自刎、冰國人從而無從拷問。然而那分明是説不通的——懷仞的家人在一夕之間消失,冰國顯然已經查到了刺客的真正身份。

然而無論如何,那次轟轟烈烈的事終究沒有引起冰國的嚴厲追究,無論是幽國遺民還是劍聖門下,幾十年來依然在冰國的統治下平平安安地活着——境況雖然不可能變得更好,卻也沒有惡化得無法忍受。

“苟活也是要有代價的。”創世神漆黑的瞳子裏透出冷笑。

玄鋒猛悟,口低呼,看向懷仞——懷仞臉也是蒼白,默不作聲地抱着女童握劍而立,淡淡看着幾十年後闖入離天宮的同門,眼神複雜。

那彷彿是面對着另一個自己的覺,讓劍士在五十年後再一度陷入了恍惚。

“我免去了懷仞的罪,將他留在離天宮內——即使是六長老,也無法違抗神的意志。”創世神的眼睛是漆黑的,所以看不到任何表情變化,女童的聲音卻是不相稱的威嚴和滄桑,“但是人世有人世自己的力量平衡規則——作為相應的對策,六長老將懷仞所有家人扣留,監視着幽國遺民和劍聖一門,若懷仞有絲毫異動,血便要成片的淌。”

“…”黑衣少年陡然説不出話來,訥訥看向同樣握着光之劍的懷仞,許久,終於開口問,“真的是這樣麼?前輩?”——幽國遺民和劍聖一門,之所以能活到如今,便是因為那個最優秀的前輩多年前便以身事敵?

“我不過是在接受我應得的…”然而懷仞沒有承認,只是蒼白着臉漠然回答,似乎五十年後豪情熱血都以消磨殆盡,“我本不是什麼英雄——那樣毫無計劃的莽撞只會給族人帶來災難。我不過是在為錯誤付出代價。”

“那不是錯誤!”玄鋒忍不住,衝口而出,“那就是英雄!”

“真的英雄,不會只憑着一腔熱血去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懷仞眉梢挑了一下,看向年輕的同門,“至少,該象你們這樣有了嚴密部署、才開始去赴死——我當年不過是一介莽夫,差點害死所有族人和師門。”在黑衣少年回答之前,女童微笑起來了,她轉頭看着幾十年來陪伴左右的幽國劍士,輕輕點頭:“是的。當年的懷仞不過是一介莽夫,在此後的五十年裏,他才稱得上是英雄。能忍受在離天宮內陪伴我五十年,除了御風,沒有第二人做到。”

“神。”懷仞嘆了口氣,對於創世神第一次的讚許不知如何回答。

——那還是神第一次開口説這麼多的話。過去漫長的歲月裏,除了下棋、冥想、練劍和學習術法,他幾乎沒有多少機會和神説話,哪怕開口、聽到的也都是幾個字的回答。五十年了,陪伴在這樣沉默的奇怪孩子身邊,忍受着這樣變化無常的脾氣、種種匪夷所思的古怪癖好,換了其他人或許早已發瘋。

然而他卻在這個時光凝固的地方活了那麼多年,甚至得到神親自的指點、開始修習雲荒大地上連六長老都無法得到真傳的種種術法——他從來無法想象在那個孩童的軀體裏,無所不能的神在想一些什麼。

天意從來高難問,即使那麼多年的相伴、始終無法逾越人神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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