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療聖疾太醫顯神技奪命丹班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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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初時也覺好笑,慢慢便覺有一種清涼麻甜的覺,從頭頂泥丸、太陽、印堂各浸潤進來,開始只有麻的覺,滿心只覺涼風習習,如秋登高,雜慮一洗而盡,漸漸地連麻的覺也沒有了。此時血脈倒轉,頭部有些眩暈,殿內的器物都在旋轉,忙閉上雙眼。

足有小半個時辰,胡宮山吁了一口氣放下手來,趴着叩了個頭道:“萬歲,請睜開龍目”康熙原本是想事情想得發矇,頭部有點疼,便借題發揮喚來了胡宮山,主要是想見一見這位奇人。剛見面便有三分厭惡,不料他卻真有本事。此時睜開眼,頓覺滿室清亮,心定神明,異常輕鬆。不由心中大喜,解掉頭上黃絹帶,晃了晃頭滿意他説:“真看不出,你還會法術!”胡宮山忙道:“此非法術,乃臣過去所練的先天內氣功,入龍體,自能法扶正,舒筋活絡。”康熙原本就是要考查一下他的功夫,現在越發相信。便問道:“你幹內氣功?”胡宮山道:“不敢言,只略知一二而已。”康熙笑道:“你便演示一套給朕看看。”魏東亭見康熙命胡宮山練功,先自站起,挨近康熙身邊立定。

“臣不敢放肆!”胡宮山一邊答,一邊雙手輕按,立起身來,卻無動作,只是微笑不語。眾人正詫異間,忽然向地下一望,不大吃一驚——原來胡宮山在起身一剎那間,運內力一按,雙手、雙膝、雙腳着地的六塊方磚卻已龜裂下陷!

“好好好!”康熙早已看見,鼓掌大笑“真是海水不可斗量。有這般能耐,豈能久屈人下!你好自力之,朕有用你處。”張萬強見康熙歡喜,便取了最上等的封子——二十兩黃金一一捧了過來。康熙道:“這樣的好漢不能用錢打發。”便指着案上一柄麒麟盤蛟的玉如意笑道:“這個給你!”望着胡宮山的背影,康熙轉臉對魏東亭道:“此人功夫很深。過去朕對此亦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魏東亭忙賠笑道:“此乃主上洪福。”康熙悵然若失道:“但不知他肯為朕用否?”魏東亭道:“君子喻以義,小人則喻以利,主上待之以禮,何患他不為我主所用?”康熙朗一笑道:“你的學問也大有長進嘛!”出了一會神,康熙又問道“小魏子,方才你説的‘義利’倒提醒了朕。據你看,這班布爾善與鰲拜是不是真的一夥?”

“奴才瞧着是一夥的。”康熙道:“未必!班府裏養着幾十名衞士,行動詭密,連鰲拜都不知道。”魏東亭涼道:“皇上怎麼知道…”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康熙道“他瞞着鰲拜的事不少。”階消息使魏東亭深為震驚,咬着嘴陷入沉思,卻聽康熙又道:“你想,他是皇室近枝,鰲拜篡了皇位,於他有甚麼好處?”魏東亭從未想過這檔子事,不:“這…”

“你不忙回答。朕看他們未必真是一黨。他或是潛入鰲拜跟前,佯作擁戴伺機為朝廷出力;或是自己另有圖謀,借一借鰲拜勢力。這些話你可存在心裏將來或可驗正”

“是!”

“再過一個月便是中秋。”康熙沉道“你得便兒約他一下,與朕一同出去踏秋一遊。子暫不定死,到時再告訴他,朕倒要瞧瞧他葫蘆裏裝的是甚麼藥。”

“不可!”蘇麻喇姑掀簾進來,大約覺得自己太冒失,又笑了笑才説道“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況聖上乃萬乘之君,豈可親臨險境?”

“這個不妨的。”魏東亭笑道“婉娘也大小瞧我們了。難道我們就白吃皇上俸祿不成?”

“這不是吃俸祿不吃俸祿的事。”蘇麻喇姑毫不讓步,”不出事便罷,就是碰了萬歲爺一,你悔斷了腸子也來不及!這事得經太皇太后定奪!”

“這個自然,”康熙笑道“不過朕意是一定要去的。天天就在這幾處地方轉,也實在大悶。小魏子先作準備好了,朕便微服轉一遭兒也無妨。”魏東亭也笑道:“這個主上儘自放心。”

“今説好,説不定哪我也去湊熱鬧!”蘇麻喇姑接着補上一句。

“那就這麼先定下來。”康熙道“待朕請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懿旨再説罷。”魏東亭放馬回宅。出了宮抬頭看時,已是申牌時分。雖已炎西斜,秋老虎的餘威以乎還沒有消盡,連馬也熱得懶洋洋的。便笑罵一聲:“連你這畜牲也熱得這樣,咱們到個好去處,我飲酒,你飲雞蛋清拌水!”便催馬往嘉興樓去——自明珠與翠姑好上,常來這裏,魏東亭也不時去敲梆子玩兒。

過了慶豐齋,恰巧頭遇見了在鰲拜府當着筆帖式的劉華。二人過去同在內務府當差,曾是好朋友。後來,魏東亭做了侍衞,劉華便不再多來。更因魏東亭身負秘密差使也不便往來,因此雙方就疏遠了。那劉華也瞧見了魏東亭、穿着鮮亮朝服,騎着高頭大馬,便別轉了臉只裝沒看見。魏東亭一笑下馬,一把抓住問道:“怎麼啦。老兄在中堂那裏當差,便瞧不上咱了?”劉華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倒會反咬一口!你現在是魏大人,咱倒好,劉筆帖式!俗話説,富易,貴易友。你瞧咱配得上高攀你麼?”魏東亭笑道:“別説這些叫人噁心的話了!來,好哥子,上樓吃酒!”他知道劉華是個酒貓子。歷來一讓就到,不料這次他竟認真推辭道:“真地有事,改再陪。”魏東亭便也愈加讓得認真:“怎麼,鰲中堂真把你調教出來了,連劉二爺也出息得不吃酒了!”

“怕他狗!”劉華最是血,吃的就是這一套,便站住腳步“老子早不想幹了。要不是為了使錢還方便,誰他媽的願在那窩子裏將就!”魏東亭聽出話中有因。便説:“和我吃酒就丟差使,至於嗎?要是他真攆你包在兄弟身上!”一邊説便拽劉華上了樓。

三大杯老燒刀子下肚,劉華便上了臉。他夾起兩片宮爆玉蘭片進嘴裏,不勝慨地説道:“咱們那夥子兄弟都升發了,數你發得高。頂不濟的也得個內務府的藍頂子管帶。就是我老劉華窩囊!説着端起酒杯咕地一口盡。

“當初雖説是老林薦你,也是你自己願意嘛!”魏東亭忙替他斟酒“不是我説,你要在這邊,這會子再不濟也得個五品頂戴!”

“唉!誰叫我家裏窮呢。窮了就沒出息,就跟御茶房裏小子一樣,背時!”劉華長嘆一聲“在這當差,錢比內務府是多得多,除了方才説的,就是他媽g的不自自在。不逢年節,不遇賞賜私自吃酒,那板子打得也真狠!”説着又把酒喝乾了。

魏東亭笑着給他續上酒,又道:“當然了,一品當朝太師府,能沒點規矩,”劉華久不逢酒,今開了杯便毫無節制,就又飲了一杯。聽魏東亭如此説,盯着魏東亭冷笑道:“規矩,他有甚麼規矩!文武百官由他立規矩,大臣府裏卻由相婆立規矩。要不是老婆管着”誰知他會規矩出個什麼模樣兒!”劉華雖是一吃酒便紅臉,但實際酒量頗大。飲了幾杯角渴酒,便反勸魏東亭“來來!怎麼儘讓我一個人喝,你也來!”魏東亭忙笑着飲了,又斟滿了兩杯,説道:“喝——中堂是道學先生,還怕老婆?”

“哈哈!”劉華道“他信道學?五個姨大太,太太不發話他連邊也不敢沾,更不用説愉雞摸狗了。太大倒是個好人——就這一樁不好——前幾年穆裏瑪搶了個賣藝的丫頭,嘿!那真叫絕了!”這顯然指的是鑑梅,魏東亭心裏一動,忙夾過一條雞腿送到劉華面前,好奇地問道:“怎麼個絕法?”

“那姑娘在二堂下轎,”劉華端起杯來“吱”地一聲嚥了,撕一塊雞腿嚼着“一下轎便直奔後堂,送親的人驚愣了。幾個孃姨都沒攔住。

“她自尋門路,在裏頭轉了好久才尋着鰲拜夫人榮氏太君。‘咕咚’一聲跪下,一邊哭,一邊罵,怎麼搶,怎麼,自己怎麼有人家,説了個聲氣絕咽。

“老婆子氣得臉上發青,正好鰲中堂趕來,被那老婆照臉吐了一口唾沫罵道:‘你左一個、右一個糟蹋人家的黃花閨女,死後當心下阿鼻地獄!’又對那丫頭道:‘你就在我這裏侍候,吃不了他的虧!’連説帶罵把鰲中堂攪得發昏,後來把穆裏瑪也叫上去臭罵了一頓,才算了事兒。”魏東亭長舒一口氣又問道:“再後來呢,”劉華起身倒了一杯西,又給魏東亭斟上,先自喝乾了。一邊斟,一邊笑道:“後來的事誰管他孃的帳,聽説這丫環就留在太君的房裏,你説他懂規矩?哼,他連皇上都敢糟蹋!”魏東亭見他舌頭打轉轉,已是醉了,原打算收場,聽到這活,忙又起身給他斟酒,笑道:“中堂是託孤重臣,哪有這種事?”劉華卻把“重”聽成了“忠”紅紅的眼睛略帶狡黠氣,盯着魏東亭噗地一笑,道:“忠臣!忠…我他媽的不為老孃、兒子有口飽飯,才不在那兒着挨刀呢…”劉華的眼已斜了,頹然長嘆一聲便歪在椅子上不動了。

魏東亭推推劉華,已是醉得人事不省,便架起他的胳膊出了店。牽上自己的馬,一直送到鰲拜府前的一個衚衕口。他又搖搖劉華,劉華動了動,抬頭道:“不,不行了…改我請你!”魏東亭見他尚清醒,忙問:“你在府裏有知己朋友麼?”

“我…我到哪兒都有朋友!小齊、小曾子…”劉華掙扎着,又有點糊了“叫他們都來!我…不不信灌——灌不倒他們…”魏東亭撂下劉華,獨自走到鰲府門房間道:“小齊、小曾子二位在麼?”那門房打量一下魏東亭問道:“大人認識他們?”魏東亭道:“我不認識,他們有個朋友叫我捎個信兒來。”那門房笑了:“我就是小曾子,你説吧。”魏東亭走上前來對他耳語幾句,小曾子跺着腳説:“咳,改不了的賤病兒!

“便跟着魏東亭到了馬前,扶下了劉華,背起來,笑着對魏東亭道:“多謝大人關照。要給歪虎碰上,他這頓打捱重了——只好從旁門進去,找間空房子先住下,酒醒了便好説了。”説完便自轉身去了。

經過這鬥事,魏東亭想了很多,鑑梅小時聰明他是知道的,現在看來愈發機靈了。入府的這段情況只怕連史龍彪也未必知道呢!陡然間想起鑑梅這些年來竟不給自己傳個音信兒,又是心裏一涼,如果她與史龍彪當初一樣,抱了個“復明”的宗旨,自己又當何以處之呢?聽劉華的口風,他的幾個朋友和那個甚麼“歪虎”不是一路人。從比,倒另有一個主意放在心裏了。

光陰茬苒,轉眼已過中秋。京城已是黃葉遍地,萬木蕭疏。這段時間裏,康熙除了每悄悄溜到索額圖府上去聽伍次友評講《資治通鑑》外,便帶着魏東亭等一干人走狗鬥雞,講拳論腳,練習布庫騎,甚至撲螢火蟲兒、捉蟋蟀,並不理會朝政。得一干正直朝臣哭笑不得,卻又暗暗納悶:“聖學何以進,當真天與神授?”鰲拜表面上算與康熙君臣修好,遇着不大不小的政務也常進來請示,但見康熙一聽正事就懶洋洋的,也就一笑而退。鰲拜有個改不了的習慣,上午處理政事完畢,無論冬夏,中午必要小憩片刻,然後在後園練一趟拳腳,再到書房看書。這天練完功,剛拿起書來,便見班布爾善滿面喜地走進來,雙手一拱道:“恭喜中堂!”鰲拜一怔讓座道:“我喜從何來?”班布爾善笑嘻嘻地從懷中取出一個桑皮紙包,層層剝開來“中堂瞧,成大事,還得靠它哩!”

“是冰片?補中益氣散?”鰲拜看了看笑道“這有什麼希罕,趕明兒我送你十斤!”説着便好奇地伸手撥。班布爾善忙揮手阻止:“哎,動不得!”鰲拜不愕然,忙問:“怎麼,這是——?”班布爾善小心翼翼將藥重新包好,放在案上。瞧瞧左右沒人,他擠眉眼地嘻笑着道:“與補中益氣散正為絕好的一對,是追魂奪命丹!不過卻是緩發,用下去要過七八才會發作。您瞧,化在酒裏不變——這是好寶貝!”鱉拜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這件事多不提,他心中倒也安然,陡然間重新説起,不猛地一陣慌亂。班布爾善這種楔而不捨的勁頭叫他吃驚。停了一刻方問道:“哪裏得來的?”

“按古書中説的煉來的,”班布爾善坐下眯着眼瞧着鰲拜“此丹真名百鳥霜。原是道家煉丹投用之藥——入山掃百鳥之糞,任你是銅牆鐵壁,任你是王子公孫,管教夢難續!”他得意之至,順口説了幾句《大開棺》裏的戲詞兒。

鰲拜心中噗噗亂跳,面上卻不肯出,只淡淡説道:“這個先放在這裏,未必使得上。我有更絕的妙計。”班布爾善見鰲拜不很高興,有點掃興。一邊重新將藥包好,一邊問道:“中堂,你有何妙法,何不賜示一二?”鰲拜笑着説:“我己探聽明白,老三每天在索府讀書,你瞧,這個機會如何?”班布爾善卻沉着説:“好是好,只怕他既然敢去,就必有戒備。那魏東亭的武功甚高,又每寸步不離。暗來不易成事;明來呢?搜抄大臣府,也要好生想個由頭才成啊!”二人正説着,見鑒梅奉着茶盤進來,便哼住了口。

鑑梅進來,見兩人各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煙,輕盈地給二位大人面前各放了一杯茶,將桌上紙包順手收在盤裏便退下。鰲拜忙直:“素秋,這個紙包你且放在這裏。”鑑梅答應一聲“是”便將紙包放在桌上,躬身退了出去。

班布爾善目送鑑梅姍姍遠去的倩影,説道:“怪了,這姑娘走路怎麼連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一語提醒了鰲拜,心中不一驚:“她有輕功在身!”聽説那年初來,史鑑梅闖後堂,幾個壯婦都攔她不住。自己曾幾次調戲她,拉扯之間,似也有飄忽不定之——他越想越真,由不得怔了一下,班布爾善見他呆呆的,便問道:“中堂,您在想甚麼?”鰲拜道:“賊步最輕啊!”這句話恰和班布爾善的心思暗合,他左右瞧瞧,湊到鰲拜跟前道:“中堂家政甚嚴,我是知道的,不過——”鰲拜看了他一眼道:“講。”班布爾善躊躇道:“我心裏只是疑惑,上次我們在花廳議事,何等機密,怎麼會在府內傳揚開了呢?”鰲拜大驚,忙問是怎麼一回事。班布爾善便將自己在柳叢邊聽到到丫頭對話的情形告訴了鰲拜。

鰲拜咬着牙半晌沒言語,良久方道:“這我自有辦法,不會有甚麼大事。”二人接着商議大事。按班布爾善的意思。應該突如其來地搜查索額圖府。抓住人便殺。然後還可將拭君之罪加在索額圖頭上,那真叫鐵證如山——因為人就死在他家!

“好!”鰲拜格格一笑,他很佩服班布爾善的多謀善斷,但若這麼就説贊成,也顯得自己無能。於是説道“如若偷襲不成,你我便成無巢之鳥,離刀下之鬼也只有一步之遙了。所以我想,一是要看準了再下網;二是不能師出無名,縱然萬一不遂,也有後路可退。在此之前能除掉魏東亭這小畜牲才是上策!”這個策劃很周密,班布爾善極表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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