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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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泽东哭吗?

泽东意志坚强。个人遇到再大不幸也不会落泪。他的岸英在朝鲜战场牺牲后,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独个儿坐在沙发里一支接一支烟,就是没有落泪。他眼里有哀伤,有思念,有怒火,就是没有泪。始终没有泪!

但是,在另一些场合,我又确实看他眼里含着泪,眼角淌下泪,甚至是放声大哭。

我来到泽东身边后,几次见他眼里含泪。其中印象深的有三次。

建国前后,泽东看《霸王别姬》这出戏,多次看。并让其他中央领导都去看。看到楚霸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与虞姬生离死别,他的睫时常抖个不住,眼睛里的。他是很情的。他曾用一指头按住我前纽扣,用沙哑的声音说:“不要学楚霸王。我们都不要学!”泽东喜看古装戏,听京剧。不同时期偏不同的戏。转战陕北时,他听并时常唱几嗓子的是《空城计》、《草船借箭》。在西柏坡时,指挥三大战役,他休息脑筋的办法就是听京剧唱片。喜听高兴奎的《逍遥津》.言菊朋的(卧龙吊孝),程砚秋的(荒山泪)。高兴了自己也哼几句(群英会)。大军过江前后及进京后,他多次看《霸王别姬》。1953年到1954年,他又连续看了几遍(白蛇传)。每次看都泪,鼻子呼呼地透不过气。

记得是1958年,泽东来到上海。市委负责同志为主席准备文娱活动,征求他意见。泽东想了想,说:“还是看场《白蛇传》吧。”于是,市委决定由一名叫李什么茹(我记不清名字了)的演员领衔主演《白蛇传》。

晚上,我随泽东驱车来到上海干部俱乐部礼堂。观众都已坐好,一见泽东走入,都起立鼓掌。泽东一边招手一边由工作人员引导走向前排。在前排就座的是市委和市政府的领导干部。泽东对内领导干部从来不讲客套,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再向后面的观众招一下手,便坐下了。

泽东就座的前排摆放的是单人沙发,套有灰布套。我照例是坐在他身边。因为值班卫士是24小时不离主席身边的。泽东肚子大,坐下后皮带便勒,所以他一坐,我便依惯例帮他松开了带。

演员早已做好准备。泽东一坐下,锣鼓便敲响了。泽东稳稳坐在沙发里,我帮他点燃一支香烟。泽东是很容易人戏的,用现在的话讲,叫进入角。一支烟没完,便拧熄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演员。他烟瘾那么大,却再不曾要烟。他在听唱片时,会用手打拍子,有时还跟着哼几嗓。看戏则不然,手脚都不敲板眼.就那么睁大眼看,全身一动也不动,只有脸上的表情在不断变化。他的目光时而明媚照人,时而热情洋溢,时而情思悠悠。显然,他是进入许仙和白娘子的角,理解他们.赞赏他们。特别对热情勇敢聪明的小青怀着极大的敬意和赞誉。唱得好的地方,他就鼓掌。他鼓掌大家立刻跟着鼓。

然而,这毕竟是一出悲剧。当法门寺那个老和尚法海一出场,泽东脸立刻沉下来,甚至浮现出一种紧张恐慌。嘴微微张开,下时而轻轻动一下。齿间磨响几声,似乎要将那老和尚咬两口。

终于,许仙与白娘子开始了曲折痛苦的生离死别。我有经验,忙轻轻咳两声,想提醒泽东这是演戏。可是,这个时候提醒已失去意义。现实不存在了,泽东完全进入了那个古老人的神话故事中,他的鼻翼开始自动,泪水在眼圈里悄悄累积凝聚,变成大颗大颗的泪珠,转啊转,扑嗤嗤。顺脸颊滚落,砸在襟上。

糟了,今天观众可是不少啊。我忧心地用围光朝两边瞄,身体却不敢有大动作,怕引别人更注意这里。还好,观众似乎都被戏引住了,没有什么人注意台下的“戏”可是,泽东的动静越来越大,沮水已经不是一颗一颗往下落,而是一道一道往下淌,鼻子堵了,呼受阻,嘶嘶有声。附近的市委领导目光朝这边稍触即离,这已经足够我忧虑。我有责任保护主席的“领袖风度”我又轻咳一声。这下子更糟糕,咳声没唤醒泽东,却招惹来几道目光。我不敢作声了。

泽东终于忘乎所以地哭出了声,那是一种颤抖的泣声,并且毫无顾忌地擦泪水,撂鼻涕。到了这步田地,我也只好顺其自然了。我只盼戏快些完,事实上也快完了,法海开始将白娘子镇到雷锋塔下…

就在“镇”的那一刻,惊人之举发生了!

泽东突然愤怒地拍“案”而起,他的大手拍在沙发上,一下子立起身:“不革命行吗?不造反行吗?”夭哪,我淬不及防!他的带在坐下时已被我解开,在他立起身那一刻,子一下子落下来,一直落到脚面。我像被人捅了一子似地纵身扑向前,抓住他的子,一把提上来。我的思维全停止了,只剩下弥漫的不着边际的自责和惶恐,用一双颤抖的手匆匆地笨拙地帮他系带。我没有保护好领袖的形象,我为此不安,难过了很久很久。

泽东却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他甚至毫无觉掉子。他仍然在剧中,大踏步向舞台上走去。全场的鼓掌声终于将他唤醒,他稍一怔,也跟着鼓起了掌。我松了口气,主席回到现实中了。

但是,他从不善于掩饰自己的好恶。我的记忆中,他是用两只手同“青蛇”握手,用一只手同“许仙”和“白蛇”握手。

他没有理睬那个倒楣的老和尚“法海”给我印象深刻的泽东的第二次哭,其实是互有联系的多次哭。不是某时某刻一次特定的哭。这种带有过程和内在联系的哭有其复杂深刻的社会及历史背景,是贯穿了一个小小的历史过程,就像《白蛇传》一样,是从美好的神话故事开始的。

具体说,是从“三面红旗”的产生而开始的。

三面红旗的由来,我不可能说全面。我只能从自己接触中的耳闻目睹,说个小侧面。

1955年5月14.泽东游泳后,来到中南海丰泽园接见警卫部队。接见中,泽东给警卫战士规定了三项任务:一、搞好保卫。二、搞好学习。三。做一些社会调查和研究工作。泽东特别阐述了搞好社会调查的方法、态度和意义。要求每一个警卫战士回家探亲时,都要搞社会调查。回来要汇报,要写调查报告。

泽东为了解全国的真实情况,特别是农村的真实情况,要求警卫他的一中队“要搞成五湖四海”从全国各专区分别选一个,不要重复。

此后,泽东坚持听那些回乡战士的汇报,亲自批改战士们写的调查报告。

1957年底到1958年初,连续有人汇报农村某些地区出现的“两极分化”和贫富差距加大的情况。每次听过汇报,泽东脸都显得沉,久久思考着不作一语。

大约是1957年的12月,卫士马维同志回家,带回一个窝头,又黑又硬,掺杂大量糙的糠皮。马维说:“乡亲们就是吃这个东西,我讲的是实话。”泽东的眉一下子拧紧,耸高,他的震动显而易见。接过窝头时,我看到他的手有些抖。他很费劲才掰开那窝头,将一块放人口中,他才嚼了几口,眼圈就红遍了,泪水一下子充眼眶。第一口咽下,泪水哗地淌下来,用决堤的水来形容一点不过分。

“吃,你们都吃,都要吃一吃。”泽东一边泪一边分窝头,分给我们这些身边工作人员。我接过一块窝头时,那窝头已经沾了泽东的涕泪。他哭得很厉害。说话声音很大,又常常便,断续道:“吃啊,这是农民的口粮,是种粮的人,吃的口粮…”我们都吃了。真难下咽.又不能不咽。泪水涌溢的泽东直视着我们.特别看了看为他制定食谱的保健医生。因为泽东饮食-直是茶淡饭,粮为主,不肯吃保健医生为他制定的富于营养的高级食品。我想起泽东敲着他那装着红糙米和小米的饭碗说:“全国农民如果都吃上我这样的饭那就很不错了…”泽东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吃晚饭。他的“午饭”是在夜里,他的“晚饭”是在早晨。他应该睡觉了,我帮他按摩时,他带着久久思考后仍然困惑的表情对我讲话,又像是对另一个并不存在的人讲话:“我们是社会主义么,我们的农民不该还吃窝头么!不应该么…”过了很久,他又说:“要想个办法,必须想个办法:怎么样才能加速实现社会主义?”一连几天,我几次听到泽东讲“要想个办法”的话。他与一些中央负责同志讨论,也是要想个办法。

1958年1月.泽东在临时召集的一次最高国务会议上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十五年内赶上英国”的号召。

1959年3月,泽东在成都会议上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的基本观点。

到了5月份,的八大二次会议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

会后,泽东神振奋,曾对我说:“中国穷,可是中国有社会主义。中国的老百姓应该比外国老百姓生活更好些。我看做到这一条要不了多少时间了!”一次。泽东在丰泽园颐年堂会客。送走客人后。一位中央首长与泽东并肩而行,我照例跟在主席身后。他们谈得轻松愉快,有时还热烈。这位中央首长说:“现在××x他们提出个大跃进口号,我看这个提法很好。泽东望望他:“唉,大、跃、进?”这位中央首长说:“对,他们搞了个大跃进,今天人民报上登了。”泽东说:“我没看到么。他回头吩咐我:“银桥、你把报纸给我找来。”接着,便继续听这位中央首长讲大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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