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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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突然被掀开,房间是明亮的,母亲把灯打开了。
空调的声音很强势地响着,像是快坏了的样子,但夏天还没有过去,人在这个火炉一样的城市里,就像困在了蒸笼里一样热,还好,空调还在运转着。
笛子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开着手电筒,电筒里的光在灯光下面,显得那样的微弱和稀薄。笛子抬头用漆黑明亮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母亲,她还是穿着母亲自制的白棉质睡袍,乌黑的长发海藻一样铺散在枕头上。
母亲在边坐了下来,几年的时光已经让痛苦慢慢沉淀,母亲从容了许多,也慈祥了许多,脸上常会带着一点温润的微笑。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母亲看着渐成
美丽的女儿,拂了拂她额前的头发问。
“嗯!”母亲很少有这样亲昵的举动,笛子觉得尴尬,她低垂了眼。
“以后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碰到事情多和秧秧商量,在学校什么都要靠自己,妈妈不能天天在你身边了。”笛子茫地点头,心里生出那样纠结的痛。
“星期六就回家。”笛子忍着眼泪,重重地点头。
“明天早晨记得跟外婆告别,记得对她说每个星期都会回来看她。”母亲伸手摩抚笛子的长发,很糙的手,很温暖的手。笛子屏住了呼
,不让因为心痛带来的悲伤
涌而出。
母亲终于起身离开。门关上的一刹那,笛子的泪不能遏制地涌出,笛子抑着呼
,翻转身,看着窗户外面的天空,无声地啜泣。
笛子去学校的时候,新生军训已经结束。
笛子不愿意失去一头长发,十分的不愿意。或许笛子并不明白,第一次看见李丽时,李丽那瀑布一样的长发一直就留在了笛子的心里——一头对母亲具有严重威胁的长发。笛子对那一头长发到害怕的同时,潜意识里却一定要一头那样的长发——这是一种虚无的对抗,连对抗的对象都没有。
秧秧找人开了一张病假条,请了一个月的假,笛子刚好可以躲过军训。
那天负责军训的“班长”要离开,那些部队上不到二十岁的、威武中还带着腼腆的班长们,纠结着男生们的情绪,更纠结了女生们的情绪,校门口的军车下面,拥挤着几乎所有的新生,穿着肥大军装的新生,叫着、哭着,向他们的班长告别。
秧秧接过笛子手里的行李,说父亲去了工地所以不能来接笛子。
笛子觉得失望,也松了一口气。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亲,她希望见他,却也害怕见他。
凡鹏在这几年间,自己开的装修公司已经十分红火,在那个城市也算是顶尖的装修公司了。
凡鹏彻底改变了自己,他从那种茫然到近乎宗教信仰似的对绘画的痴中解
了出来,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有钱人,并且生活美
——秧秧或许还不能够谅解他和李丽,但表面上已经接受了李丽的示好,不再对李丽恶语相向——秧秧也是要表现自己的开明和现代的,并且既成事实,再一路熬着闹别扭也是艰难的,她们之间十分客气,但在凡鹏看来已经难能可贵。他又有了一个三岁的孩子,一个男孩,请人来起了名字,小名叫二土,因为中间那个字一定得是两划,并且那孩子缺土,就叫了二土,学名倒是很少叫的。
秧秧已经是油画系四年级的学生,她在附中四年级时,强烈地希望考上中央美院,因为叛逆的心要她远远离开自己的家庭,并且中央美院是中国最好的美院,她想去。她同时报考了两所学校,结果是本校录取了她,不得已,她留了下来,带着一点遗憾和不甘。
随着时间的推移,秧秧已经成起来。当年刻意学习的妖媚劲儿,现在
得十分自然,自然得仿佛那劲头是与生俱来的,并且自然地带着冷漠的神情和微微的不屑。
秧秧的头发留长了,长到了际,烫成那种刻意凌
的细小鬈发。秧秧幽深的大眼睛,时常大胆放肆地注视着你,并且带点微微的讥讽的味道。皮肤还是小麦
的,细腻得像绸缎。显得过于
拔的鼻梁在脸上十分的醒目,嘴
更加的丰厚,微微地,秧秧带着一点吉卜赛女人的味道,是那种惊
的美。秧秧还是喜
那些带民族特
的首饰,身上总点缀着那些东西,秧秧说,那些都是些破铜烂铁,不值钱,但有特点,好看。
又站在学校的大门前,在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他们四个人,就是那样一起站在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而今天仿佛是一场回归,终于回来了,这个令笛子到亲切的地方,像故乡一样召唤着她,而她终于回来了。
收拾好东西,秧秧就坐在笛子的上,大声地说:“笛子,以后要和宿舍的同学好好处哦,不过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一定要告诉我。”笛子默然地看着姐姐微笑,秧秧在疼
她,虽然这种疼
把笛子推到了一个孤独的地带。但秧秧显然是疼
着自己的。
黄昏时,笛子走在那道没有起点、同样也没有尽头的铁轨上,伸展着双手,保持身体的平衡。路边的黄雏菊依旧葱茏地开着,没有蓝天的城市,却享有黄昏鲜红的晚霞。风微微地拂过,从脸上,从耳旁,从衣角处。笛子放下头发,闭上眼睛,听着风的声音,分不清现在还是过往,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来到那架横跨长江的大桥,笛子趴在栏杆上,看红红的霞光,看波光粼粼的江水一去不复返地朝远方去。远处的江面上有水鸟鸣叫着掠过,又突然地降落在岸边。笛子安静地看着,转身把胳膊支在栏杆上仰头看那样红的霞光。头发像水里的海藻一样在风中飘拂着,身体慢悠悠地晃动,百无聊赖的样子。一群大雁列着队,无声无息地飞过。
“你不担心自己掉下去吗?这样很危险的。”笛子停止了晃动,顿了顿,突然站直身体,看见了面前的男子,一个不知哪里出来的男子,笛子心慌意起来。那是个英俊的男子,带着一种肃然的神情,眼神明澈,带着安静的淡淡疑惑,那里面分明闪烁着隐隐的笑意。
笛子不能言语。男子的眼睛看到了笛子的脚,鞋子放在一旁的赤的脚,笛子低了头,慢慢地扭动着脚趾,想要把它们隐藏起来,可惜,白
的裙子只到了膝盖,江风吹动着裙裾,让她的脚指头无处可逃。
“你那样很危险的。”他又说,笛子再低了头,脸热热地难受。
男子离开了,很久,笛子扑闪着睫,呼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