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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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没有惊疑,他走近,墓碑在岁月中湮没成一块石头。墓旁两侧,石雕侍女,各掌一朵牡丹灯,她们的容貌在风雨中剥蚀。

他在墓旁坐着,静静看落。没有特别的期望或遗憾;止不住之中渗的怅惘。

金风玉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即使是鬼域,也有如许温馨情重;强过人间的冷酷。

许多年以后,无论他是发达显贵;或是寻常平庸,曾经发生的事,都在记忆里渐渐褪,唯有这一桩始终鲜明——就在牡丹灯的引领下,进行了他的成人礼,生命中最华贵庄严的仪式。

灯下看美人她是个宜喜、宜嗔、宜颦、宜笑的女多娇。

他在红融融的灯下瞧她,愈发忍不住的怜惜。稀疏刘海下,白皙滑腻的面容,含情带愁的眼眸,咬着下盯住棋盘;而后看着他,浓浓的鼻音,说,今夜全让你赢了,嬴得开心了?

他微笑,卸下一粒棋子,眼光一瞬也不转移。让你。他说。

悔不悔?她问,隐隐带着笑意。

他摇头,确定地,他不悔。

闲敲棋子落灯花。他有过许多这样的夜晚,明月把竹枝映成窗花时,她便来叩他的门。为他研墨、替他补衣、陪他弈棋、帮他烹茶。

斜笐着桌,一手托腮,曲膝抵着竹凳,凤头鞋里微白纨袜。这回我可鸁了。拈起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咬着手绢,揪着他,她开心地笑。

他隔着桌子,突然地向她伸出手,毫无预警。而她转身避开,比他灵巧迅捷,绣着凌波水仙的紫丝帕,沁凉地飘落在他的手背。他采在手中,细细甜甜的香气,属于花的。

她定是站着,看他把手绢收进怀里。我要走了,她说。就像以前每一次,他只要想碰触,她便离去;把他和他的沮丧,留在空无一物的房子里。直等到她下一次再来,里外穿梭,声声笑语,把冰冷的房子变得盈充实。

这一次不行。他再无法忍受她离开,掩上门,他请求她不要走。

她的眼睫蓦地暗沉郁。原来你也是个不守信诺的,她说。

他答应过她,从她初次神秘出现,他便答应,与她只做君子淡。那时侯,他并不知道,深切的意会噬掉友谊,达到崩溃边缘。

他不在意她从那里来;她到底是谁,只要她做他的。这可不成,她扭绞着衣带,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他看她紧束窄小的肢,何等轻盈的体态,她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女子啊!

你若一定要问原因,我便告诉你。僵持许久,她终于说,到水缸这里来。

他们并肩站着。缸的水,反影着他的渴切与焦虑。我还是不明白,他转头询问,面对一双哀伤的眼睛。

我在哪里呢?她问。

水缸里的他瞪大了眼,呆若木,两个人,只照出一个影,还不够明白吗?

为什么?他颤抖地问,命运为什么这样安排?

你怕吗?你嫌吗?她微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不怕,不嫌,只是不甘心,他攀着缸缘,滑坐下来,我不会甘心,他说。

她告诉他,情动天地,诚鬼神,如果他能遵守诺言,她便可以起死回生。

他说他可以,没有什么比失去她更难忍受;他发下重誓,若是背信,无论是人是鬼,永远再见不到她。

期限是一年,他每夜熄灯后,把月光也隔绝,她便钻进被中,与他同共枕,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偎依着,不能开口说话,进入梦乡。

半年后,枕畔已可细语,却仍不可以见一丝光,他对她说从书里看来的笑话,引得她伏在被中笑个不歇。每当这时侯,她往昔斜髡桌角的娇俏模样,便搔他的心,一阵紧似一阵。

为什么不能看她?一年就要度过了,只看一眼,她在睡中,不会知道的。没有人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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