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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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你的!”赵子曰无意中把半支烟卷扔在火炉内,两只眼绕着弯儿看李景纯,不敢和他对眼光。
“老赵!你我同学差不多快二年了,”李景纯又坐在炉旁。
“假如你不以我为不值得一的朋友,我愿——”
“老李!”赵子曰显出诚恳的样子来了:“照直说!我要不听好话,我是个dog,sterdog!”说完这两个英国字,好在,又把恳切的样子赶走了七八分。
“——把我对你的态度说出来。老赵!我不是个喜多
朋友的人,可是我看准了一个人,不必他有钱,不必他的学问比我强,我愿真心帮助他。你的钱,其实是你父亲的,我没看在眼里。你的行为,拿你花钱说,我实在看不下去。可是我以为你是个可
的朋友,因为你的心好!——”赵子曰的心,他自己听得见,直噗咚噗咚的跳。
“——你的学业,不客气的说,可谓一无所成,可是你并不是不聪明;不然你怎么能写《麻雀入门》,怎能把‘二簧’唱的那么好呢!你有一片好心,又有一些天才,设苦你照现在的生活往下干,我真替你发愁!”
“老李!你说到我的心坎上啦!”赵子曰的十万八千孔,个个象火车放汽似的,飕飕的往外
凉气。从脚后跟到天灵盖一致的颤动,才发出这样空前的,革命的,口是心非的(也许不然)一句话。
“到底是谁的过错?”李景纯看着赵子曰,赵子曰的脸紫中又透着一点绿了,好象电光绸,时兴的洋服材料,那么红一缕,绿一缕的——并不难看!
“我自己不好!”
“自然你自己不能辞其咎,可是外界的引,势力也不小。以
朋友说,你有几个真朋友?以你的那个唯一的好友说,大概你明白他是谁,他是你的朋友,还是仇人?”
“我知道!欧——”
“不管他是谁吧,现在只看你有无除恶向善的心,决心!”
“老李!看着!我能用我将来的行为报答你的善意!”赵子曰一着急,居然把在他心中,或者无论在那儿吧,藏着的那个“真赵子曰”显出来。这个真赵子曰一定不是鹰鼻,狗眼,猪嘴的那个赵子曰,因为你闭上眼,单用你的“心耳”听这句话,决不是猪嘴所能
出来的。
“如果你能逃出这个恶势力,第二步当想一个正当的营业!”李景纯越发的镇静了一些。
“你说我作什么好?”
“有三条道:”李景纯慢慢的舒出三个手指来,定睛看了手指半天才接着说:“第一,选一门功课死干四五年。这最难!你的心一时安不下去!第二,你家里有地?”
“有个十几顷!”赵子曰说着,脸上和心里,好象,一齐红了一红。惭愧,前几天还要指着那些田地和农商总长的儿子在麻雀场上见个上下高低!
“买些农学的书籍和新式农器,回家一半读书,一半实验。这稳当易作,而且如有所得,有益于农民不浅!第三,”李景纯停顿了半天才接着说:“这是最危险的!最危险!在社会上找一些事作。没有充分的知识而作事,危险!有学问而找不到事作,甚至于饿死,死也光明;没学问而只求一碗饭吃,我说的是你和我,不管旁人,那和偷东西吃的老鼠一样,不但犯了偷盗的罪过,或者还播散一些传染病!不过,你能自己收敛,作事实在能得一些经验;自然好坏经验全可以算作经验!总之,无论如何,我们该当往前走,往好处走!那怕针尖那样小的好事,到底是好事!”李景纯一手托着腮,静静的看着炉中的火苗一跳一跳的好象几个小淘气儿吐着小红舌头嬉皮笑脸的笑。赵子曰半张着嘴,直着眼睛也看着火苗,好象那些火苗是笑他。伸手钻了钻耳朵,掏出一块灰黄的耳垢。挖了挖鼻孔,掏出小蛤螺似的一个鼻牛,奇怪!身上还出这些零七杂八的小东西!活了二十多年好象没作过一回自觉的掏耳垢和挖鼻牛,正和没有觉过脑子是会思想的,嘴是会说好话的器具一样!
“老赵,”李景纯立起来说:“原谅我的卤不客气!大概你明白我的心!”
“明白!明白!”
“关于反对试考你还是打呀?”李景纯想往外走又停住了。
“我不管了!我,我也配闹风!”
“那全在你自己的慎重,我现在倒不好多说!”李景纯推开屋门往外走。
“谢谢你,老李!”赵子曰不知不觉的随着李景纯往外走,走到门外心中一难受,低声的说:“老李!你回来!”
“有话说吗?”
“你回来!进来!”李景纯又走进来。赵子曰的两眼了,泪珠在眼眶内转,用力耸鼻皱眉不叫它们落下来。
“老李!我也有一句话告诉你!你的身体太弱,应当注意!”他的泪随着他的话落下来了!
只是为李景纯的话,不至于落泪。后悔自己的行为,也不至于落泪。他劝告李景纯了,他平生没作过!他的泪是由心里颤动出来的,是由
,后悔,希望,觉悟,羞
,一片杂
的
情中分泌出来的几滴心房上的
珠!他的话永远是为别人发笑而说的,为引起别人的奉承而说的,为应酬而说的!他的
、齿、舌、喉只会作发音的动作,而没有一回卷起舌头问一问他的心!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能由言语明白彼此的心,这是他第一次明白朋友的往来不仅是嘴皮上的标榜,而是有两颗心互相
引,象两股异
的电气默默的相
!他能由心中说话了,他灵魂的颤动打破一切肢体筋
的拘束,他的眼皮拦不住他的泪了!可是泪落下来,他心里痛快了!因为他把埋在身里二十多年的心,好象埋得都长了锈啦,第一次在光天化
之下血淋淋的掏出来给别人看!
可是,到底他不敢在院中告诉李景纯,好象莫大的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从心中发出来的话!他没有那个勇气!
“老赵!你督催着我运动吧!”李景纯低着头又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