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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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涨的时候,这儿的芦苇便只能怯生生的探出半个头,随着水波无奈的摇晃,顺着那无数港汊,一层又一层,一波又一波的一直推挤过去。

千百条隐秘的水道,在尖芒芒的芦叶丛下纵横错,似断还连,即便生长此地的人们都未必搞得清这的来龙去脉,经常小船划呀划,一个没防着,便猛地失在一片芦花中,急得头大汗。

可今年旱得早,才不过三月末,湖水便已低落下去,把芦苇的儿都了出来,却也使它们排列的变得更复杂了。

难看的褐瘢痂在芦苇脚底,鱼鳞也似沿着湖岸蜿蜒伸展,看似干硬的表面下,暗藏着又深又黏的淤泥。

几天来“翻江豹子”张荣一直忙着督促部属挖开淤泥,用木板、树干铺出一条条直达湖面的信道,两端都上枯木以为暗记,然后再把淤泥重新覆盖上去。

数百条古铜皮肤的壮汉子,神昂扬,卖力干活,空气中迸发着万马奔腾的气味。

张荣偶尔抬头望向南方,眼神沉静犀利,不带半丝波动,却令跟随在他身边的燕怀仙时时泛起一股期待的兴奋,然而,兴奋之中也不无忧虑。

从梁山泊顺着错综水道辗转南下的四千多名好汉,一年多来纵横淮东,神出鬼没,如今又在这“缩头湖”畔,布下了击金将挞懒大军的水寨阵势。前些天,张荣派出的细作回报,说是金军中彷佛混杂着一队服式怪异的番兵。

“如果九师妹也随同金军上阵,我可是顾不了她的。”张荣当时便对燕怀仙如此说道。

燕怀仙深知四师兄的个——他若在战阵上与夏夜星相遇,必然会毫不犹豫的举起斧头砍进她的脑袋。燕怀仙深切希望她别在挞懒军中脸,但同时却又希望能见上她一面。

从杭州城内的大火中困,至今又已过了一年多,燕怀仙时刻挂念夏夜星的安危,到处寻找她的踪影,而当他终于得着一些蛛丝马迹的时候,却宁愿这消息不是真的。

傍晚时分,义军筑在湖岸东侧的茭城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河北大侠”公孙羽,一见张、燕二人的面,就忍不住下泪来。

燕怀仙心知必有惨痛之事,一时竟不敢开口询问,张荣却冷静依旧,缓缓道:“大伯,有话慢说。”公孙羽了口气,道:“河北本有七十多个山寨,这一年来几乎全被金兵攻陷,七师侄‘夺命判官’刘里忙在易州界接山的山寨,也在年初陷落…”燕怀仙忙问:“老七他人呢?”眼见公孙羽摇头不语,神惨黯,便早有了数儿,不由得心如刀割。

张荣仍然不动声,但只冷冷一笑道:“金狗可恶!”倏地起身走出屋外。

燕怀仙极力下心头悲痛,又问:“小哥那边的情形还好么?”公孙羽道:“也是艰苦得很。太行山方面的梁小哥,赵云、石子明,与京西方面的翟兴等头领,几乎都在孤军奋战。自从‘草上飞’武渊、‘铁秤铊’齐实和‘一响雷’贾敢那三个混帐东西变节降金,却被金国处死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投降,但毕竟粮秣不继,山寨数目愈来愈少,再这样下去,只怕都要撑不住了。”说时,脸上浮起气愤之,一拍桌子道:“朝廷无力救援,大家心中也都明白,没一句怨言,偏偏听说近朝中竟起了一种怪论,说什么‘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这可不是把咱们北人全都出卖给金国啦?”燕怀仙最近也听得有此传闻,摇摇头道:“皇上一心只想偏安江南,便总会有些没骨头的文士处处合上意…”公孙羽道:“恐怕还不止如此而已。发此议论之人,姓秦名桧,靖康年间为御史中丞,因反对金人册立张邦昌为帝,被金人劫掳北去,当时大家都当他是个忠臣,不料后来他却在挞懒帐下当起‘参谋军事’,去年九月金兵攻破楚州,听说便是他出的计谋。

再又不知怎地,挞懒竟于十月间放他回归宋国,你说怪不怪?一回来就大放厥词,依我看,这狗头多半在那几年间,受了金国的收买,成了金国的细。”又一巴掌拍在案上。

“我这番南下,便是要刺杀这狗头,免得他后若在朝中掌起大权,咱们北人可全都要变成金人的奴隶了。”正说间,忽闻房外响起一声怪笑,吱吱嘎嘎的令人听着好不难受,紧接着又恻恻的道:“公孙老儿,凭你也想?”燕怀仙喝道:“什么人?”身如闪电,早已飞纵出去。他身法之快,并世无俦,然而房外那人的动作竟与他相差无几,但见暮下人影一晃,便已跃出茭城,没入南侧树林。

燕怀仙暗自吃惊,见他直朝金军驻扎之处掠去,心内更加疑虑,当即施展全力,紧跟不舍。两人一前一后,犹若星赶月,奔云追风,转瞬便跑出数里,金军营寨竟已遥遥在望。

燕怀仙猛一气,蓦地冲前数丈,近那人身后,昏蒙中只见幽灵也似的黑袍逆风飘动,顿令下燕怀仙脑中浮起一阵似曾相识之,心头立刻大跳起来:“莫非是师祖‘战神’孟起蛟?”愈发加劲追赶,眼看着就将追上,那人却狠狠一纵,宛若一颗弹丸离弦飞出,隐没在金军鱼鳞栉比、绵延数里的营寨之中。

燕怀仙生怕惊动敌军,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念寻思道:“既然来了,打探一下消息也是好的。”当即伏低身形,蹑足潜入金军营盘。

四太子兀朮于前年年底、去年年初虽曾横扫江南,但金人生长北国极寒之地,连年伐宋都是秋冬征战,夏收兵,怎奈得了南方的气候水土,再兼义军蜂起,到处袭杀金兵,以致兀朮未能达成消灭南朝、统一中国的野心,便仓卒退兵,又在黄天、建康两地,被韩世忠、岳飞大杀了两顿,狼狈不堪,终于去年五月退还江北,又因南宋知枢密院事张浚在秦中调兵遣将,意图大举,金国乃将兀朮麾下大部分的军队调往陕西,只留挞懒经营淮东。

这挞懒汉字姓名完颜昌,乃金太祖阿骨打的堂弟,兀朮的堂叔,也是金国顶尖的将领。

时人尝论兀朮“乏谋而勇”挞懒则是“有谋而怯战”此时久掌兵权的粘罕已渐失势,军机大权落在他俩手里,但兀朮一味主战,挞懒却心机深沉,计谋毒辣,主张“以和议佐攻战,以僭逆”去年七月,金国册封曾任大宋济南知府的叛臣刘豫为“子皇帝”国号“大齐”大半便是出自挞懒的计谋,果然招得不少寇土匪,助齐攻宋,金国则乐得坐收渔利,静观汉人自相残杀。

“河北大侠”公孙羽怀疑挞懒放秦桧回宋国,乃是派他回来当细,自非无因。

伪齐初立,兵力毕竟不强,都部署在京东、京西一带,淮东前线则仍由挞懒亲率金军攻战。去年八、九月间,他集结重兵二十万,先后攻陷了扬、承、楚各州,仅存通、泰二州未下。当时张荣驻扎在通州附近,镇守泰州的则是近年来逐渐在战阵上崭头角的猛将岳飞。

挞懒一心想再下江南,自然非得先拔除这两个眼中钉不可。因岳飞曾在建康打败过兀朮,挞懒乃决定先对付他,于去月十一月挥军猛扑泰州。岳飞抵敌不住,一再败退,最后被迫撤到了长江以南,江北便只剩下张荣这支由梁山好汉组成的队伍。

张荣见通州形势不利,率众转移阵地,沿着湖泊与湖泊之间隐秘通运的错综水道,迂回绕至挞懒大军背后,使挞懒不得不暂时放弃过江打算,反过头来应付这群行动飘忽、神出鬼没的家伙,双方于是在“缩头湖”畔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时当绍兴元年三月。宋帝赵构即位后,以“建炎”为年号的四年里,几乎每天都在躲藏奔逃之中度过,宋军每战皆败,即使偶有几场小胜,也无补于大局。改元“绍兴”是否能替宋国带来好运道?现在还看不出任何征兆。

在这和暖的夜里,挞懒军中到处洋溢着佣懒乐的气息,似乎没人把对岸那群全都是渔民出身的杂牌军放在心上。虽无人纵酒,但夜彷佛比酒还浓;虽无人高歌,歌声却彷佛萦回在每个将睡未睡的脑袋之中。

这决非大战前夕应有的气氛。燕怀仙潜行于各个营帐之间,再也不到五年前卧底金军中时,曾令他深深战栗过的肃杀严整之气,反倒是最近几天在水寨中的梁山好汉身上闻着了那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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