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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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道:「太太快别生气。若被众人觉察了,保不定老太太不知道。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得确实,纵然访不着,外人也不能知道。这叫作『胳膊折在袖内』。如今惟有趁着赌钱的因由革了许多的人这空儿,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贴近不能走话的人安在园里,以查赌为由,再如今他们的丫头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闹出事来,反悔之不及。如今若无故裁革,不但姑娘们委屈烦恼,就连太太和我也过不去。不如趁此机会,以后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难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一则保得住没有别的事,二则也可省些用度。太太想我这话如何?」王夫人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从公细想,你这几个姊妹也甚可怜了。也不用远比,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象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通共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象个人样,余者纵有四五个小丫头子,竟是庙里的小鬼。如今还要裁革了去,不但于我心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虽然艰难,难不至此。我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比你们是强的。如今我宁可省些,别委屈了他们。以后要省俭先从我来倒使的。如今且叫人传了周瑞家的等人进来,就吩咐他们快快暗地访拿这事要紧。」凤姐听了,即唤平儿进来吩咐出去。

一时,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现在五家陪房进来,余者皆在南方各有执事。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见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来,方才正是他送香囊来的。王夫人向来看视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无二意,今见他来打听此事,十分关切,便向他说:「你去回了太太,也进园内照管照管,不比别人又强些。」这王善保家正因素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他,他心里大不自在,要寻他们的故事又寻不着,恰好生出这事来,以为得了把柄。又听王夫人委托,正撞在心坎上,说:「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凤姐见王夫人盛怒之际,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调唆着邢夫人生事,纵有千百样言词,此刻也不敢说,只低头答应着。王善保家的道:「太太请养息身体要紧,这些小事只与奴才,如今要查这个主儿也极容易,等到晚上园门关了的时节,内外不通风,我们竟给他们个猛不防,带着人到各处丫头们房里搜寻。想来谁有这个,断不单只有这个,自然还有别的东西。那时翻出别的来,自然这个也是他的。」王夫人道:「这话倒是。若不如此,断不能清的清白的白。」因问凤姐如何。

凤姐只得答应说:「太太说的是,就行罢了。」王夫人道:「这主意很是,不然一年也查不出来。」于是大家商议已定。至晚饭后,待贾母安寝了,宝钗等出园时,王善保家的便请了凤姐一并入园,喝命将角门皆上锁,便从上夜的婆子处抄检起,不过抄检出些多余攒下蜡烛灯油等物。王善保家的道:「这也是赃,不许动,等明儿回过太太再动。」于是先就到怡红院中,喝命关门。当下宝玉不在,袭人忽见这一干人来,不知为何直扑了丫头们的房门去,因出凤姐来,问是何故。凤姐道:「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只偷偷给袭人使眼

王善保家的等搜了一回,又细问这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来亲自打开。袭人因见凤姐眼知道必有异事,又见这番抄检,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任其搜检一番,不过是平常动用之物。随放下又搜别人的,挨次都一一搜过。到了晴雯的箱子,因问:「是谁的,怎不开了让搜?」晴雯本是病着在上,袭人等方代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看了一看,也无甚私弊之物。

回了凤姐,要往别处去。凤姐儿道:「你们可细细的查,若这一番查不出来,难回话的。」众人都道:「都细翻看了,没什么差错东西。虽有几样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物件,没甚关系的。」凤姐听了,笑道:「既如此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众人刚要出去,却见王夫人由丫鬟们引着走了进来,众人忙施礼。王夫人坐了问道:「宝玉这里可都查明白了?」王宝善家的抢着道:「回二太太,都查明白了。并没有什么不对的。」王夫人冷哼道:「方才是哪个自己翻了箱子的?好大的火气!」众人听了都不敢言语,晴雯只得站出来道:「是我。」王夫人只见晴雯一脸倦怠,头发散竟有三分西子模样,又有几分黛玉的神情,心里便老大不喜,因冷笑道:「好个美人!真象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这几年我越发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似的东西竟没看见。怪不得宝玉整里不去上学,只怕都是被你们这群狐媚子给勾的。如今只是来抄检你的东西,你竟这么大脾气?哪里还是个丫头,分明是个主子了。」又见地上有一串蜡念珠,因捡起来看了看问道:「这也是你的东西?」晴雯点头道:「是宝二爷那天高兴赏给我的。」王夫人怒道:「胡说!这念珠我认识,是那南安王妃赏给宝玉的,怎么能倒你手里?定是你糊着骗了去!如今还有什么话说?」晴雯一时气得说不上话来,只站着瑟瑟的抖,那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

王夫人冷哼道:「她可有家人在府里当差?」王宝善家的忙道:「她哥嫂也在府里当差。」王夫人听了道:「便差人叫晴雯哥嫂来,领着晴雯出去。阿弥陀佛!今天睁了眼,把这一个祸害妖退送了,大家清净些。」袭人在一旁不敢言语,凤姐见王夫人盛怒也不敢多话,只得由着两个婆子将晴雯驾着出去了。王夫人又将宝玉房里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检查了一回,又说了些狠话,才对凤姐说:「我也累了,如今你们去别处查访,我这就回了。」说罢便自行带着丫鬟去了。袭人一面哭着收拾散落一地的物件,不在话下。

凤姐等人一径出来,一头到了潇湘馆内。黛玉已睡了,忽报这些人来,也不知为甚事。才要起来,只见凤姐已走进来,忙按住他不许起来,只说:「睡罢,我们就走。」这边且说些闲话。那个王善保家的带了众人到丫鬟房中,也一一开箱倒笼抄检了一番。因从紫鹃房中抄出两副宝玉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往手内曾拿过的。王善保家的自为得了意,遂忙请凤姐过来验视,又说:「这些东西从那里来的?」凤姐笑道:「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有的了。」王善保家的听凤姐如此说,也只得罢了。

又到探院内,谁知早有人报与探了。探也就猜着必有原故,所以引出这等丑态来,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众人来了。探故问何事,凤姐笑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访察不出人来,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以越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净他们的好法子。」探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给我藏着呢。」说着便命丫头们把箱柜一齐打开,将镜奁、妆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齐打开,请凤姐去抄阅。

凤姐陪笑道:「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因命丫鬟们快快关上。平儿丰儿等忙着替待书等关的关,收的收。

道:「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的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子有呢!你们今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下泪来。凤姐只看着众媳妇们。

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且请到别处去罢,也让姑娘好安寝。」凤姐便起身告辞。探道:「可细细的搜明白了?若明再来,我就不依了。」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探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凤姐知道探与众不同的,只得陪笑道:「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探又问众人:「你们也都搜明白了不曾?」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说:「都翻明白了。」那王善保家的本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素虽闻探的名,那是为众人没眼力没胆量罢了,那里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况且又是庶出,他敢怎么。他自恃是邢夫人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况别个。今见探如此,他只当是探认真单恼凤姐,与他们无干。他便要趁势作脸献好,因越众向前拉起探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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