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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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在笑。我说:你同事的女朋友,或者他们的子也有对食物过的?

当然,他说,我有一个女同事,我们背后叫她波拉克公主(即美国人对波兰人的俚称,有不敬之意)对绝大部分食品都过,一块儿出去吃饭,她就点个蔬菜沙拉。她父母阔得要死,为她从小各种过付很高的医疗保险。有几次她过过得叫救护车!所以你要对什么过,千万别强迫自己吃。

我心想:我大概只对价钱昂贵的东西过

我心里有些愧:安德烈多么把我的一切当回事。我伸过手去,握住他搁在桌面上的手。他的夹克搭在我俩之间的一把椅子上,口袋里着今天的报纸。他一份报通常读三部分:时事头版,运动版和幽默漫画。他读到彩的幽默故事,会打长途电话讲给我听。我想我和他已如此知己知彼。他的手反扑了,手指用力握住我的手;我们的手指编织在一起,越编越密。所有的麻烦——便衣福茨给我的麻烦,都很值当。在这一刻,一切都很值。

你在想什么?他问。

没在想什么。我笑一下。

那你没在想什么?他笑起来真明亮:把你没想的告诉我吧。

我笑着避开他。

你肯定想告诉我什么事。他说。

没事。

我就喜听你的“没事”快把你的“没事”讲给我听。

我看着他。他善良的用心我全懂。他不想把我们的见面一开头就得沉重。我缩回手;用餐刀削下一层雕塑般美的油,涂在华夫饼上。它的表层有一个个方形的四处,我尽量让每个小小凹处都填上油。烤出一层焦黄的饼一接触油立刻发出折磨人的香气。油在迅速溶化,我却仍不慌着下刀。熬得滚热的枫树糖浆从容器里浇出一透明的线,线的一端坠入华夫饼的方形凹处。棕红和白渐渐溶为一体;对一个饥饿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油和糖浆的颜更赏心悦目的东西了。我尽量矜持,尽量不痕迹地咽下一大口一大口的涎水。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是第一次进食,似乎咀嚼和咽这套动作都已生疏,第一口咽在我食道划下伤口般清晰的轨迹。过分的饥饿使丰富的早餐不那么美味,有些残酷。丰富而残酷的早餐划开一条界线,一边是我清贫的留学生子,另一边是未来外子的丰足。

安德烈说:我订了星期晚上的芭蕾票。劳拉和我们一块儿去。她主动提出陪你去买衣服。

买衣服?

我想你肯定没带着看芭蕾的衣服。

劳拉是谁?

就是我刚才说的“波拉克公主”她人不错,志愿陪任何女朋友买衣服,志愿为你设计。

我想,两种子的悬殊就是我食道里这条微痛,创伤如此新鲜。

他说:你好像不饿?

还好。

我记得你最吃华夫饼!他说。

优秀的未婚夫总是必须替他们心的女人记住她们的最和过。安德烈是个没得挑的未婚夫。

我不能和你们一块儿看芭蕾。

你不是星期一没课吗?

理查·福茨跟我约了星期一上午十点谈话。

取消它。在他办公室的留言机上留言,让他改个时间跟你谈话。

是审讯,安德烈。

取消它,管它是什么。难道正常生活要给非正常事务让位?

正常生活什么时候敢不给非正常事务让位?我说。

他考虑了一瞬,说,嗯,你是对的。这些人很烦,怪不得好莱坞的电影都把他们当反派。我发现他们很乐意当反派。

侍应生过来为我添水,兑热咖啡。我们的话马上停住。侍应生意识到在了我们一句私房话中间,手脚立刻加快,嘴里低声说着“对不起”我看着侍应生的背影说:别那么大声地讲fbi的坏话。

他不懂中文。不过你刚才说的fbi,他肯定懂。

你又把fbi重复了一遍。

安德烈和我一块儿笑出声来,那传应生猛地回过头,一见他回头,我俩更笑得响亮。我百分之九十的时间传应别人,好不容易同这墨西哥愣小子调个位置。

跟安德烈在一块儿多好!好得让我想到那句咒语“好景不长”安德烈用叉子的齿刺破了他盘子里的煎蛋。让蛋黄出来。他绝不用蛋黄这类益处不大的东西他的胃。他甚至把火腿上的脂肪一刀一刀割下来。假如换一个人像他这么干,我一定请他把蛋黄留给我。假如把安德烈换成里昂的话。可里昂大概不舍得丢弃一只煎蛋的一半;假如理查·福茨问我什么原因取消约会呢?

很简单:你和我去看芭蕾。

那不就暴了?我们俩见了面…

是见了面,不见面怎么进行正式罗曼史?安德烈一乐。

这时餐厅里已有了几位顾客。一个黑姑娘夹着她的孩子走到我们旁边的一桌,她抱孩子的抱法很轻松也很随便,让孩子面孔朝外地坐在她稍稍斜伸出去的上,她只需一条胳膊提在他腋下。她对我们笑笑,问了早安,然后坐下来。

我说:他们会以为我们攻守同盟。

我们不见面就不能攻守同盟了?他一手持刀一手持叉向两边一摊。

黑姑娘这时说:嘿,对不起,我想问问,你们讲的是哪国话。她眼睛又大又清亮,白眼球是浅蓝

中国话。安德烈回答她。

谢谢。她说。

别客气。我说。

她有些吃惊地向我看过来。她心里奇怪,既然我会讲她的语言,何苦要把餐馆其余的人封锁在我们的对话之外?但她马上理解地一笑:我们是热恋中的男女,无时无刻地絮叨着甜的废话。

她问我:你从中国来?

我说:是啊。

她脸上有怜惜的神情;她心目中,中国意味着永久的缺吃缺喝,于是我的苗条不是苗条,是骨瘦如柴,一个地道的灾民形象。她说:你来美国。

我说:谢谢。

她又说:多多享受你的早餐。

我笑一笑:我会的。

我懂她的意思。她是为我好,劝我抓紧时机,吃一顿是一顿。

在我和她这段对话的进行过程中,她一次又一次躬下身,去捡她孩子落在地上的胶皮嘴,然后将它在自己前襟上用力擦一擦,再还到孩子手里。孩子再把它扔到地上,她再去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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