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怨与德人兽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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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疑片刻,燕铁衣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他天生是一副不忍见死不救的心肠,纵然只是头野兽吧,他也看不惯那种弱强食,暴欺凌的场面;草丛的震动,兽嗥的哀怨,实在令他听不下去,心里烦躁。

于是,他大步来到那片草丛之前,微探上身,顺手拨草一看──哼,原来竟是一条儿臂细,通体花斑灿丽的毒蛇,正紧紧绕在一头小兽身上,那只小兽,很像一只狐狸,却又不是狐狸,它没有狐狸那样的蓬松尾巴,它的尾巴只是短短的一撮球,而且颜并非黄褐,却呈油光黑亮,此外,不论是体形外貌,尖嘴长喙,倒是和只狐狸差不多。

现在,那只黑的狐状小兽,正在以它的两只前爪拚命推拒着那条毒蛇的头颈七寸部位,一边犹发出那种绝望的悲惨号嗥,它可能力气太小,在推拒挣扎的过程中,眼看着那条毒蛇的三角形,布疣瘰的丑恶可怕蛇头,已越来越近小兽的喉部,勾牙森森,鲜红的蛇信伸缩,在“嘘”

“嘘”怪响里,业已快沾上小兽的皮了。

小兽的嗥叫,在挣动,在抗拒,与那条毒蛇的加紧噬相应合,双方的搏斗更形剧烈,可是,黑小兽显然已每下愈况,是注定了要失败的一方!

燕铁衣生平最厌恶的东西,就是蛇一类的长虫动物,他极度憎嫌那种黏,滑──的细长体,尤其对于蛇类的冰冷而木然的残酷双眼,游走时的波颤,攻击猎物时的悄无声音,在在都令燕铁衣恶、毒、以及作呕;他痛恨这种玩意,此外,他也吃过蛇的亏──多年前,在“北固山”有一条名叫“白娘娘蛇”的奇毒长虫,便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小兽似是也察觉了外界的异动,它发现了燕铁衣,它那双蚕豆般大小的眼睛便望向燕铁衣脸上,尽管只是一只兽类,燕铁衣也能体会出那双小眼中的祈求、希冀,与惶恐的神韵,甚至,他还看出来那双碧绿小眼竟是泪汪汪的呢!

怜悯之情油然而生,燕铁衣身子微斜,一道寒电宛如起自虚无、又逝向虚无,他的“太阿剑”只是那么来无踪,去无影的飞探,那颗呈现三角形的可怖蛇头,已经血淋淋抛出三丈多远!

完全和燕铁衣的预料相符合,他知道,若要救这只黑小兽的命,只须举手之劳便行,如今,他的确只是举手之劳。

蛇头一去,蛇身自松,那头小兽拚命挣扎着自盘绕的蛇个中间了出来,但可能是受了伤,也可能是太过疲倦,它只出蛇皮,立即又踣倒于地,一边犹在不停的悲叫着,似是呻求助。

望了一眼那尚在动的蛇身,燕铁衣生恐再出意外,他打算好人做到底,毫不考虑的走上前去将那只黑小兽抱起,并拥在怀中,一边温柔的加以抚摸,一边低声呵着:“别怕,小东西,别怕,你的危难已经过去了,不会再受到伤害,乖乖的歇上一会,我再喂你点吃的,好生去吧;以后可要小心了哪,蛇这玩意最是毒不过,你千万要留意,它们那一族类,就专门弱强食,欺凌幼小…”黑小兽在燕铁衣怀里轻轻耸动着,不时哼唧出声,似在撒娇一样,并用它的尖嘴触嗅着燕铁衣的手腕部位,似是十分温驯──不只温驯,更有几分恩的味道。

抱着小兽走向谷口,燕铁衣笑道:“小家伙,还会使娇呀?今天若不是遇上我,你早进了蛇肚子啦,别再赖着,我喂你点吃的,再喝几口水,你就不要紧啦…”说着话,燕铁衣一面抚摸着小兽身上光滑如锦的皮,同时很自然的笑着俯脸查视小兽的躯体有无其他伤痕,但是,当他的目光一旦与这头小兽的碧线眼睛相触,不由骤然全身一冷,不寒而栗!

先前还是那样可怜生的充祈求的一双眼,甚至泪盈盈的一双眼,只这一会,竟变得那样的凶暴、狠毒、狰狞,更且和蛇眸一样的木然冰冷!碧绿的光芒凝聚着恶的意韵,透着冷血的残酷,它张口嘴,现示出一口细密却尖锐的牙齿来!

一惊之下,燕铁衣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猝然伸手掏住了小兽的长嘴,可是,就在他的手指甫始掏住长嘴的瞬息,左上突觉一下刺痛──异常尖锐的刺痛,他猛的将小兽高高拎起,正好来得及看到小兽那球似的短尾中,有一黯赤的锥状骨在迅速缩隐进去!

怒叱如雷,燕铁衣大旋身,奋力将高高提起的黑小兽掷向石壁,只见黑影一闪,随即传出一声尖嗥,黑蓬飞飘舞,血四溅,整只小兽,已像一滩泥般糊上了石壁!

燕铁衣气得脸上泛青,他咬牙大骂:“真是禽兽之属,毫无人──我一片好心,救你于蛇吻之下,不求你报恩回报,你这恶兽至少也不该恩将仇报,居然在救你之后抚之中反给我来了一下,简直可恶可恨透顶!”叫骂着,他一边检视自己左上的伤口,伤口很浅,大约只入分许不到,这种深度,仅算割破皮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并没有什么血迹渗透,半粒米大小的伤痕周围,却隐透着一圈紫乌!

燕铁衣用力在伤口四周挤着,但却挤不出污血来,他又咒骂了几声,并不十分在意的掩上衣衫,走了回去──令他愤怒的,不是这点小伤,而是他的一番慈悲仁厚之怀受到了悔辱,虽然,那仅是一头小兽!

方才的悠闲愉快情绪,顿时被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恁般的气恼与悔恨,他怒冲冲的回到茅屋,就着那张下咽乾叶的破草席躺下,一半时那股窝囊烦躁的觉还消不下去!

越想他越恨,越恨就越恼,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他到身体极度不适起来──脑袋晕沉,腔沉闷,有种要呕吐的搐,双眼也变得模糊了,他拭拭自己额门,在发烧,又检视一下左的伤口,老天,什么时候转成如此乌紫,又肿涨得像个小馒头一样了!凸出的部位上,米粒般的刺孔里,正津津的往外分泌着乌紫的黏

惊愕之下,他霍然坐起──但却使不上力,全身一软,又倒了回去,这时,他更骇然发觉,自己竟像半瘫了一样,软塌塌的虚至此了!

心腔急速收缩,他全身冒出了冷汗,这是怎么同事?

蓦地,他想到了!

“那头天打雷劈的黑恶兽,是那透自尾中的赤红锥骨,那是有毒的锥骨!”但是,他随即又惑了,那会是一种什么野兽呢?在他的知识与见闻中,他不曾知道或记得有这么一类有毒的野兽!

思索了半晌,他又猛的想到了现实问题──看情形,这毒相当不轻,才只是刚刚发作,已是如此剧烈,设若蔓延下去这还得了,目前他独自一人在此深山荒野之中,别说求救无门,就连找个人告警也没法子,万一…可不连个收的人都没有!像这样不明不白的埋骨荒郊,曝尸山野,算的那门子名堂?休说世人不知其终,不晓其果,自己的基业,整个“青龙社”的未来又如何是好!千百人的生活,出处多年来以血汗创下的江山,北地的江湖局面,岂不要天翻地动,混成一团了?

不,他着气告诉自己,不能死,还不到可以瞑目的时候!

但是,在这里却难以求生,他要活下去,就必须离开此地,到外面去寻生路,只有到了有人的地方,他才能够获得生存的希望!

啊,有人的地方,文明的世界,一刹那间,他又那样渴盼再回到同类聚集的所在,回到那嘈杂喧嚣的环境里,他顿时觉得极度的寂寞,异常的孤独,无可言喻的惶恐!

人的社会,人的天下,人尽管是最复杂,最难相处的,却也是最善良,最有理的,人与人之间,发生了不可胜数的罪恶同争斗,但也一样有着那样多的慈悲及和谐,人最坏,可也有最好的,至少,不似禽兽那样无端凶残和没有是非

体内开始像烧着一把火,烤炙得他全身滚烫,双睛发红,他嘘嘘的息,肌骨骼都似碎裂了,零落了,他用不上劲,站不起来,他的舌头肿涨,喉咙焦乾,他尚未发觉自己的脸已呈紫黑…他挣扎着,在视线一片蒙胧,神智十分晕沉中下向茅屋外爬,爬,爬…

他只有一个思想──赶快离开这里,赶快,赶快,赶快…

就像一只充空气的胆囊,突然破了了气,扁瘪了,软塌了,燕铁衣也一样,他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爬到了那里,一阵昏黑中,他便失去了知觉,俯仆地下,任什么也不晓得了。

此时,天刚刚转为暗,入黑了。

荒山野岭中,冷寂如死,风箫箫,林木簌簌轻晃摇落,幽静得彷佛是人间世上早已被人遗忘了的处身在另一个世界中。

燕铁衣便那样俯仆在地下,呼浊,身子却毫无动静。

*──*──*先是耳边听到断续的水声音,像很远,又似很近,宛若是那边瀑的声响,又似是溪泉膛过自己的身侧──燕铁衣从一个混僵的,漆黑的恶梦中开始有了知觉,他尚在惘于思维的紊官的迟钝,一片冰凉的,柔软的东西,已轻轻覆上了他额头。

缓缓的,艰涩的,他努力将眼脸撑开,视线原是一片模糊,但逐渐又转为清晰了,于是,他看清楚一个人正盘膝面对他坐着…。

闭闭眼,燕铁衣休息了一下,再度睁开眼,这一次,他更仔细的看清那个人了──那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但是,却是个截然不同于其他平凡庸碌之属的中年人,那个人有着一张方长的面孔,脸苍白,浓眉斜飞入鬓,鼻管细长,颧骨高耸,薄如刀刃般的嘴紧抿着,角微微下垂,他的双眼最是特异,尖锐如鹰,光芒有着一股无比的侵彻力,彷若能看透人的心腑,然而,却又那般的冷酷,那般的深沉,又那般的坚硬。

纵然在这样甫自晕中苏醒的情形下,燕铁衣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复,但一种锐的反应同直觉已告诉了他──眼前这个人,是个极其强悍、狠厉执着又冷静的人!这样的人,主观强烈,自视极高,而且习惯于专横,如是正道的人,则必有矫枉过正的习,严肃不苟到了顶点,如是路的人,则恐得不可收拾了!

那人正用一双锐利冰寒的眼睛注视着燕铁衣。

试着深深呼了几次,燕铁衣惊喜的发觉,居然有这么个恬适舒坦法,不但火热的觉全已消失,沉闷与晕眩的情形也没有了,呼之下,气畅神襟清朗,连那种撕肌裂骨的痛苦亦已不再觉得,他又略略活动着四肢,哈,竟然能以举臂伸缩,虽说沉重僵木之并未尽除,可是比起毒发之时,已不知要好上了多少倍。

了口唾,燕铁衣再试着张口,嘿,舌头的肿涨也消了,说话没有任何困难!他嘘了口气,声音嘶哑的开了声:“这位兄台…想必是尊驾救了我这一命了?”那人微微点头,口气果然冷凛之极:“不错,是我。”燕铁衣润润,又莫名的道:“大德不言谢,兄台救命之恩,举凡我有生之,皆是补报之时!”那人漠然道:“也不必说得那么好听,只希望你不要受恩之时是一种口气,报恩之时却又另是一种想法了!”心中一动──燕铁衣暗自惊惕,他发觉对方果然是个迥异常人,不大近情理的个,孤僻怪诞之属。

挤出一抹微笑,燕铁衣道:“兄台言重了,兄台待我恩重如山,续命之德,唯恐回报不尽,岂有背义忘恩之理?”对方冷冷的道:“这就好,你记住你说的话。”燕铁衣不以为忤的道:“但有所示,必当倾力以赴。”那人面无表情的道:“说一次就够了,行动上的表现,还胜过空口表达的慷慨。”燕铁衣没有生气,他低沉的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那人注视着燕铁衣,目光如刃,声音也冷削如刀:“‘天刀镂魂’屠森。”大大的震动了一下,燕铁衣不意外的盯着对方──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此景里遇上屠森,这西陲一带的人魔,天下闻名的刽子手,武林中号称第一把刀的屠森!

缓缓的,屠森道:“有些意外?”燕铁衣苦笑道:“确然,有些意外。”屠森沉的道:“我给你祛毒治伤的时候,发现了你身上的两柄剑,长剑‘太阿’,短剑‘照’,果然,那是两柄旷世难求的好剑!”燕铁衣默然半晌,低声道:“那么,我是谁,想你也知道了?”屠森寒酷的道:“燕铁衣,‘青龙社’的魁首,北六省的绿林盟主,枭中之霸!”思索了一会,燕铁衣有些惴惴的问:“屠兄,你我之间,大概不曾有过争执吧?”屠森道:“没有。”燕铁衣宽怀的一笑,道:“我记得是没有。”屠森冷峭的道:“如果有,你也不能活着与我说话了!”点点头,燕铁衣坦然道:“这倒是实情,凭我中毒后的样子,别说你,三尺童子也可以收拾我!”屠森无动于衷的道:“不要以为你这样说能对我发生任何刺作用,我一向的作风是只问目的,不择手段;如果我想铲除一个敌人,我不会考虑到方式的问题,一点也不!”燕铁衣道:“我看得出来,你是这样的人。”顿了顿,他又道:“但是,我仍不会忘记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屠森生硬的道:“也不要忘记你有生之,皆为补报之时的几句话!”燕铁衣觉得好像上了贼船了,这一下,可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包袱背啦,他却平静的道:“当然。”过了一会,屠森忽问:“燕铁衣,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燕铁衣笑,道:“什么也没干,修心养而已。”屠森浓眉微耸,狐疑的道:“就这么简单?”点点头,燕铁衣道:“就这么简单。”屠森的音调变得更峭锐了:“恐怕你是言不由衷吧?以你身分地位与所处的环境来说,那容得你如此悠闲,无所事事独自一个人跑来荒山僻野‘隐居’?”燕铁衣直率的道:“就因为平时的工作太冗烦,杂务过于腻人,我才在百忙中暇一个人跑出来静一静,减轻一点身心上的负担,好令自己松弛一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实际上确是如此。”注视着燕铁衣,屠森道:“这未免太牵强,燕铁衣,你独自出现在这里,我认为里面必然另有文章,只是你有所顾忌,不愿直说罢了!”叹了口气,燕铁衣道:“我告诉你的全是实情,屠兄,你若不信,我也没有法子…”屠森哼了哼,道:“不要把我估得太低了,燕铁衣!”不真的上了三分心火,燕铁衣仍然尽量忍耐着道:“屠兄,你救了我的命,我非常你,但在此之前,我们毫无瓜葛,甚至互不相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只是你救了我,我受了你的恩惠而已,至于我个人,有什么打算,俱属私事,屠兄你似乎不须太过关切才是吧?”屠森冷冰冰的道:“我不是‘关切’,只是‘生疑’。”燕铁衣道:“大可不必,屠兄,我保证我在这里的原因,与你风马牛不相及!”屠森微带点鄙夷的味道:“从来,我也没在乎过任何事件牵连上我!”燕铁衣到对方蛮傲得不近情理了,但谁叫自己受了人家的好处呢?他只有再次忍住一口气,岔开了话题:“屠兄,我自觉身子好得多了,几与中毒之前相差不远,看情形再养息一时就可痊愈如常了吧?”屠森缓缓的道:“你现在已经与未中毒前一样壮实康健了,你体内剧毒,全已祛除乾净,并已敷服了我特制的几味灵药,绝无后患可虑──幸而你遇上了我,换成别人,非但未见能治好你这毒伤,即使有法子,也不会有我这样的奏效如神,我只用一夜的功夫,便可使你痊愈保命,再好的郎中,亦少不了十天半月的时间才做得到相同的结果!”燕铁衣忙道:“屠兄不仅武学湛,侠名盖世,想不到岐黄之术,活人之技亦如此高明,真可谓文武双全,称得上一代奇人了!”屠森傲然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暗里忐忑着,燕铁衣又含笑着问:“屠兄,只不知我中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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