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醉里舒秀才下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一番吵闹,舒老爹、小英、小杰都醒了,着眼睛来瞧热闹。舒秀才见人多,更是来劲儿,手舞足蹈咿咿呀呀,翻来覆去的要从头背起。罗氏按他不住,对着公公无奈道:“不知怎么喝得这般高兴,跟个小孩子似的…”罗老爹笑道:“大概是有什么喜事了吧?可能刘大人给他安排缺儿了?天姥…嗯,这个地方是哪?倒不知道,不知道肥不肥。”罗氏喜道:“那敢情好!”小英、小杰见爷爷娘亲
喜,也一个个地拍手直跳,叫道:“哦!哦!爹爹有喜喽!”吃罗氏两个栗爆子,闹成了一团。
却见舒展爬上桌子,手摇蒲扇作潇洒状,曼声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半醒半醉
复
,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
,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
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背的又是唐寅的《桃花庵歌》。
舒老爹笑道:“这又是什么文章了?”舒秀才醉眼乜斜,瞧了瞧一大家子,“砰”地跳下地来,扑到上扯过被子来蒙了头,含糊叫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罗氏气道:“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啊!”过来扯他,舒秀才只是包住了头不动,未几,居然打起鼾来。罗氏扯不动他,舒老爹也懒得管他,便由他去了。舒老爹自回房休息,罗氏却与两个孩子到隔壁去挤。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展给大被捂醒,爬起身来时,头上是汗,再不醒只怕要把自己生生闷死了。虽只睡了一下,头因此疼得更厉害,但已清醒许多,便自己找了凉茶来喝。这时屋中只有他一人,孤灯如豆,他枯坐于桌边,隐约还记得方才之事,想到一家大小
欣鼓舞的样子,不由得悲从中来。
舒老爹虽然为人活络,但终究没怎么念过书;罗氏是舒老爹相中的媳妇,自然是规矩家的姑娘,女红德行都好,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的;两个孩子还不懂事。这一家子虽然三代同堂,瞧来尽享天伦之乐,可是舒秀才却只觉得孤单寂寞。便如今,他是哭是笑、是喜是悲都无人能看透,叫他如何不寒心。
爹要的是防老的孝子,娘子要的是养家的丈夫,孩儿们要的是抚养他们的爹爹,可是这些身份下,又有哪一个是真正的他?这些身份下的人若不是他,而换成隔壁的王二麻子,是不是一样皆大喜?有谁要的是真正的是他?不是别的什么任意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而是他——舒秀才!
舒秀才越想越是悲凉,以手支额,三十来岁的人竟在这夜里搭搭的泣不成声。眼泪一颗颗的砸在桌上,很快汪了一片。他便以指蘸泪,在桌上写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他几乎便想要
着月
走出屋子,离开这个已经居住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家。往哪里去?何不把万水千山走遍!
只是,他又想到这个家。虽然看似王二麻子便能顶替他的位置,可是毕竟现在王二麻子也有自己的家要照顾。这个家还离不了他,还等着他的月饷来供养。前贤教诲说“父母在,不远游”他怎么走得开?
他又想起那一丐一女。他们邀他出走,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洒,他们为什么无牵无挂?那男子,破衣烂衫不减其骄;那女子,明
颜
不拘其志。他们都有江湖可去,他们又都有朋友可依。只有他,一个衙门里的小师爷,孤零零地在这里一个人哭。那女子叫他忍。是啊,忍!不忍又能如何?
忍,忍,忍!天下不平何其多?睁一眼,闭一眼,自有青天老爷审!
忍,忍,忍!听天由命莫斗狠。陈塘关,三太子,闹海哪咤也自刎!
忍,忍,忍!是可忍,孰可忍!此可忍,彼可忍!怨可忍,怒可忍!风平静全凭忍,飞黄腾达更须忍!
古今将相谁不忍!草民区区敢不忍?便是一时破壁去,浅滩虾戏忍不忍?一去江湖多风雨,此处安乐方是本。
如花美眷,膝前稚子,高堂白发,锦绣前程,忍——忍——忍!
舒秀才随心唱,唱到悲处,伏案大哭。
舒秀才在家里胡思想的时候,那女子正回到她与同伴投宿的客栈。她自然便是叶杏,她送了舒秀才回家,又找着夜店喝了半斤酒,这才回来。旅店自然早已关门落闩,叶杏也不叫,轻轻地越墙而入,回到自己的房门前,正待开门,忽然后边灯影闪动。
李响森然道:“你干什么去了?”叶杏吃了一惊,回头看见是他,松了一口气,道:“我…我没事…”李响摇头道:“你说谎。你去见那个秀才了。”叶杏一愣,随即然大怒,道:“你跟踪我?”李响摇头道:“我没有。我只是在舒秀才家门外等候,想要再劝他,可是却看见你扶他回来,更劝他安于现状。我们是打了赌的,你这是在作弊!”灯火给他气息吹动,飘忽不定,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看那表情竟是极为生气。
叶杏听他这样说,放下心来,也觉有愧,垂首道:“你别去找舒秀才了。算我输,我跟你去凑‘七杀’。你别再他了。”李响怪眼一翻,道:“凭什么?”叶杏黯然道:“你又凭什么去蛊惑他?他的生活在常人看来,已算得美
,我们这样拉他出来,对他到底是祸是福?你反出天山孤家寡人,我师父新死逃婚霍家,我们两个来去自由,想怎样便怎样,大不了潦倒落泊横死街头。可是舒秀才不同。他有家的,有爹、有老婆、有孩子。他若随我们走了,那一个大摊子有谁来撑?更何况他一个读书人,手无缚
之力,你把他放到江湖里,三两天被人砍死,你我自负侠义,可是这般将人家
个家破人亡,算什么好汉所为?”李响一窒,上一眼下一眼地瞧她,看得叶杏心中发
,良久才道:“其实你——居然很贤惠。”他想了半天,居然想到这么一个看似与叶杏八竿子打不着的词来说她。
叶杏给这个词吓得面红耳赤,道:“早点儿歇息吧。虽然放过了舒秀才,但我打听到,七爪堂关黑虎和知府刘大人居然打算合作开一家独步西北的大院…哼,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不能坐视不理!”说完转身进房去了。
李响莫名其妙的被骂了个干瞪眼,正待辩驳,那油灯终于给叶杏房门一扇,灭了光亮。黑暗中李响默默地站了一会,忽然想到两人初见面时暧昧的误会,不由咧开嘴巴无声的笑了起来。又站了一会,这才踢踢踏踏,摸黑回房去了。
第二一早,舒秀才早晨起来时,惊觉自己原来竟是伏在桌上便睡着了。这时醒来,只见桌上
七八糟的水痕,纷纷写道:归去、不如归去、何不归去…罗氏已在收拾,舒秀才怕心事败
,连忙用袖
擦。却见罗氏视若无睹,走过来道:“好好的
不睡,偏睡桌子。”还端了洗脸水来给他。
舒秀才这才想起,子到底是不识字的。
早饭后便如常到衙门点卯,王富与孙仲果然各带人证物证前来告状。舒秀才猛地想到孙仲
的银子还没递上去,连忙找个机会先跟刘大人说了。刘大人微笑点头,笑得颇为诡异,道:“舒先生,你呀,读书读得脑袋都僵了。”舒秀才呆呆不知应对。刘大人笑道:“这房子在哪儿,你不知道?东城五泉山。这房子以及方圆百亩,自今
起,收为官有。每户每人补贴二十两银子,安排他们走路就好了。”舒秀才大吃一惊。这边厢刘大人已自升堂,果然三言两语便断了案子:王、孙两家所争房基已归官有,所争差价纯属无稽之谈。杖责二人各十
,就此结案。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舒秀才道:“大…大人,五泉山的土地即使如今收回官有,可王、孙二人相争时却还属私有。这般杖责王富、孙仲,怕有不服。”刘大人哈哈大笑道:“舒先生,若是你来告状,我自然不敢如此草率,怎么也不会让你如此轻易抓到把柄。可是今
告状的乃是王富之
,大字不识,蠢如牛马。我一顿
子下去,他们还敢有什么怀疑?舒先生啊,为官之道,看人下菜,你还是不得其中三昧。”舒秀才一时无言以对,眼前尽是孙仲
、王富行贿时的紧张忐忑。
接着便赶制文书告示。还不到中午,刘大人亲自带队前往五泉山,招集地保居民,当众宣布五泉山收为官有。五泉山一地本是兰州胜景,风水又好,甘、掬月、摸子、惠、蒙,五口泉或清或甜,或
或浅,或灵或秀,各有风致。许多人生于斯长于斯,如今被官家突然把地收了去,登时一片哀鸣。衙门捕头老宋把铁链子抖得哗啦啦直响,一点一点的把
动
下去了。
刘大人也并不给众人多想的时间,当即命人抬出银子,备好名册,便命到场之人上来画押领钱。一众百姓虽不敢反抗,但一个个尽往别人身后躲去,盼着能晚签一刻,多在此地呆上一刻。
那些事自有衙役捕快账房运作,刘大人与舒秀才等只要监督着就好了。一众人站在高台之上,忽然刘大人笑道:“舒先生,你说这百姓像什么?”舒秀才向下望去,只见那么多的人一个个缩颈垂头都不上前,却又都不敢逃走,只是慢慢挤成一团,心中一片茫然,犹豫道:“古人说…百姓如水…”刘大人笑道:“水?哈哈,圣贤的话,听听就算了,他们若是真的明理,又怎会一个个忍饥挨饿?不对!这些百姓,最像待宰的!什么百姓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要我说,寻常百姓不过是供养我等劳心者的牲畜家奴。你看我已磨刀霍霍,他们也只是想把别人推出来,只要藏好自己便了。愚民可治,便是如此。嘿嘿,百姓如
,可以清炖,亦可红烧。”眼见下边半天了都没有一个人出来画押,他不由烦躁,叫道:“王富何在?孙仲
何在?让他们两家先来!”下边衙役得令,立刻便有了目标。如恶虎擒羊一般,扑进人群,抓了两人出来。两人后边又各有家人被带出,拖拖拉拉地便拉出了两队人。到了画押处,最前边的王富与孙仲
把双拳抱在怀里,无论如何不愿伸手,旁边衙役拉了几下,不见效果便拳脚齐上,一时间惨呼、怒吼、哀号不绝于耳。舒秀才不忍再听又不能不听,不忍再看又不能不看,只觉得冷汗滚滚,一颗心几乎要炸开了。
便在此时,忽听有一人叫道:“狗官!我花二两银子,买你爷爷的坟地!”有两条人影如飞而至,外边的官兵还不曾回过神来,两人已一路踏着他们肩膀头顶奔进场来。老宋大吼一声,抖铁链来,倏忽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吼第二声,被其中的女子踢得倒飞而起,跌进摸子泉去了。另一个男子已扑到殴打王富、孙仲
的一团人处,从上而下,居中
入战团,单拐起处,疾画两个圈子。只听“乒乒乓乓”之后是一片“哎呀妈呀”十几个衙役已如鲜花怒放般躺成个圈子。
两人一举解决各自阻碍,来到场中背靠背一站,那女子脚尖一划,在地上划出个弧痕,恶狠狠一瞪待要扑上来的其他兵士,那些人只觉得后脊发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登时不敢越雷池半步。
另一边那男子拐杖一举,斜指刘大人道:“狗官!你收了这五泉山想要干什么?别以为你的坏事没人知道,你想暗中支持关黑虎在这开院办窑子,伤天害理!”这事原本甚为机密,他们竟然知道。刘大人吃了一惊,道:“这…他们两个是谁?”舒秀才却已认出这一女一丐,只觉热血上涌,一时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便在此时,有一人叫道:“就是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人群后的树林里拥出百余身穿黑衣的七爪堂帮众,当先一人鼻青脸肿,正是周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