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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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种神即自然的见解,会不会同你对科学的信仰相矛盾?”

“老师,你问得对。但我应当告你,这不会有什么矛盾的。

我们这地方的神不象基督教那个上帝那么顽固的。神的意义在我们这里只是‘自然’,一切生成的现象,不是人为的,由于他来处置。他常常是合理的,宽容的,美的。人作不到的算是他所作,人作得的归人去作。人类更聪明一点,也永远不妨碍到他的权力。科学只能同信相冲突,或被信所阻碍,或消灭信。我这里的神并无信,他不拒绝知识,他同科学无关。科学即或能在空中创造一条虹霓,但不过是人类因为历史进步聪明了一点,明白如何可以成一条虹,但原来那一条非人力的虹的价值还依然存在。人能模仿神迹,神应当同意而快乐的。

““但科学是在毁灭自然神学的。”

“老师,这有什么要紧?人是要为一种自己所不知的权力来制服的,皇帝力量不能到这偏僻地方,所以大家相信神在主宰一切。在科学还没有使人人能相信自己以前,仍然尽他们为神所管束,到科学发达够支配一切人的灵魂时候,神慢慢的隐藏消灭,这一切都不须我们担心。但神在××人情上占的地位,除了他支配自然以外,只是一个象的东西,是正直和诚实和。科学第一件事就是真,这就是从神出的遗产,科学如何发达也不会抛弃正直和,所以我这里的神又是永远存在,不会消灭的。”那城市中人在这理论上,显然同意了。那个神的说明,却不愿意完全承认完全同意的。在朋友说完以后,他接着就说:“总爷,从另外一个见解上看来,科学虽是求真的事情,他的否认力量和破坏力量,对以神为依据的民族所生的影响,在接受时,转换时,人民的情上和习惯上,是会发生不安的。我想请你在这一点上,稍稍注意一下。我对这问题在平时缺少思索,我现在似乎作着抛砖引玉的事情。”那总爷说:“老师,你太客气了点。你明白,这些空话,是只有你来到这里,才给我一个机会谈到的。平常时节,我不作兴把思想徘徊到这个理论上面。你意思是以为我们聪明了一点,从别个民族进步上看来,已到了不能够相信神的程度,但同时自己能力却太薄弱了,又薄弱得没有力量去单独相信我们自己,结果将发生一点社会的悲剧,结果一切秩序会因此而混,结果将有一时期不安。老师,这是一定的,不可免的。但这个悲剧,只会产生于都会上,同农村无关。预言是无味的,不可靠的,但这预言若据老师那个理由,则我们不妨预言,中国的革命,表面上的统一不足乐观。中国是信神的,少数受了点科学富国强种教育的人,从国外回来,在能够应用科学以前,先来否认神的统治,且以为改变组织即可以改变信仰,社会因此在分解,发生不断的冲突,这种冲突,恐怕将给我们三十年混的教训。这预言我大胆的同你谈到,我们可以看看此后是什么样子。”城市中人微笑着,总爷从他朋友的微笑上,看得出那个预言,是被“太大胆了一点的假定”那种意思否认到的,他于是继续了下面的推理。

“老师,照这预言看来,农村的和平自然会有一失去的。

农民的动摇不是在信仰上,应当是在经济上。可是这不过我们一点预言,这预言从一点水而来,我们不妨还归到水的讨论吧。请你注意那边,那一丛白的禾梗旁,那点黄花,如何惊人!是谁说过这样体面的言语:自然不随意在一朵花上多生一。你瞧,真是…“两人合并起来应有八十年的寿命,但却为那点生命不过数、在晨光积中的草花颜与配置引了过去,徘徊了约十分钟左右。两人一面望到这黄花作了一些愉快而又坦白的谈话,另外远处一个女人的歌声,才把他们带回到”人事“上来。

歌声如一线光明,清新快乐浮在微空气中,使人神往情移。

城市中人说:“总爷,××地方使人言语华丽的理由,我如今可明白了,因为你们这地方有一切,还有这种悦耳的歌声!”总爷微微笑着,望到歌声所在一方“老师,你这句话应当留下来说给那些唱歌人听的,这是一句诚实的话。可是你得谨慎一点,因为每一滴放光的珠,都可以了你的鞋子,莫让每一句歌声,在你情上中毒,是一件要紧的事。”城市中人说:“我盼望你告我在这些事上,神所持的见解。”

“神对此事毫无成见,神之子对此事却有一种意见。当××族神巫独身各处走去替边境上人民禳鬼悦神时节,走过我们这里的长岭,在岭上却说下了那么两句话:好烧酒醉人三天,好歌声醉人三年。这个稍嫌夸张的形容,增加了本地的光荣。但这是一个笑话,因为那体面人并没有被歌声所醉,却上了哑子的。”

“我愿意明白这个神巫留在王杉堡上的一切传说。”于是总爷把这个神巫的一切,为他的朋友一一述说,到后他们上了长坂,便望到矿山一切,且听到矿山方面石工的歌声同敲打石头声音了,他们不久就进到那个古怪地方,让一个石灭了。

八、在栗林中秋天为一切圆的时节。从各处人家的屋檐下,从农夫脸上,从原野,从水中,从任何一处,皆可看到自然正在完成种种,行将结束这一年,用那个严肃的冬来休息这全世界。

但一切事物在成的秋天,凝寒把结为白霜以前,反用一种动人的几乎是妩媚的风姿,照耀人的眼目。天是小孩一般微笑,秋天近于慈母一般微笑。在这种时节,照例一切皆极华丽而雅致,长时期天气皆极清和干,蔚蓝作底的天上,可常见到候鸟排成人字或一字长阵写在虚空。晚来时有月,月光常如白水打了一切;无月时繁星各依青天,列宿成行有序。草间任何一处皆是虫声,虫声皆各如有所陈诉,繁杂而微带凄凉。薄人衣裳,使人在“夏天已去”的回忆上略惆怅。天上纤云早晚皆为光反照成薄红霞彩,树木叶子皆镀上各种适当其德的颜。在这种情形下,在××堡墙上,每皆可听到××人镂银漆朱的羊角,芦叶卷成的竖笛,应和到××青年男女唱歌的声音,这声音浮在绣了花朵的平原上,徘徊在疏疏的树林里。

用那么声音那么颜装饰了这原野,应是谁的手笔?华丽了这原野,应是谁出的主意?

若按照矿地那个一方之主的言语说来,××一切皆为镇筸地方天神所支配,则这种神的处置,是使任何远方来客皆只有赞美和谢言语的。

各处歌声所在处,皆有大而黑的眼睛,同一张为光所炙颜微黑的秀美脸庞。各处皆不缺少微带忧郁的绵,各处都泛溢到乐与热情。各处歌声所在处,到另一时节,皆可发现一堆散的干草,草上撒了各的野花。

年岁去时没有踪迹,忧愁来时没有方向。城市中人在这种情形中,微觉得有种不安,扰到这个端谨自的城市中人的心情。每骑了马到××附近各处去,常常就为那个地方随处可遇的现象所摇动,先是常常因此而微笑,到后来却间或变成苦笑了。这个远方客人他缺少什么呢?没有的,这城市中人并不缺少什么,不过来到此间,得到些不当得到的与平时不相称的环境,心中稍稍不安罢了。

在新寨路上同总爷所说的话,有些地方他没有完全忘记,但这个一地之长原有一半当成笑话同他朋友说到的。他知道他朋友的为人,正直而守分,不大相信××的女人会扰这个远客的心绪,也不担心那种笑话有如何影响。一个城里绅士,在平时常常行为放言语拘谨,这种人平时照例不说女人的。但另外还有一种人,常常在某一时,言语很放肆随便,照那种陌生人看来,还几几乎可以说是稍轻佻一点,但这种人行为却端谨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的堡上的主人,把他的朋友的身分,安置在较后一种人的身分上。正因为估计到这城里人不会有什么问题,故遇到并辔出游时,总指点到那些歌声所在处,带着笑谑,一一告给他的朋友,这里那里全是有放光的眼睛同跳动的心的地方。或者遇到他朋友独自从外边骑马散步归来时,总不免带了亲切蕴藉的神气,问到这个朋友:“从城里来打猎的人,遇到有值得你一箭的老虎没有?”城里这一个,便微微笑着,把头摇摇,作了一个比平常时节活泼了点的表示,也带了点诙谐神气,回答他的朋友:“在出产宝石的宝石坑边,这人照例是空手的。因为他还不能知道哪一颗宝石比其余宝石更好!”那寨主便说:“花须用雨水灌溉,须用情培养。在这里,过分小心是不行的,过分拘持则简直是一种罪过。”

“我记得你前一次在路上所引那两句诗:朱华不觉得骄人,白不能够怜人。胆小心怯的理由,便是还不忘记这两句诗。”

“是的,老师,龙朱说过的两句话,画出了××女人灵魂的轮廓。可是照到他另一个歌上的见解,却有下面的意思:花并不是花的美,只为自己年青,人不徒得女人的,还应当把你自己的青赠给她。是权利同义务相纠结杂的。

凡打量逃避这义务的人,神不能保佑他。

““可是宝石是五的,谁应当算最好的一颗?”

“一切你觉得好的,照到这里规矩,你都可以用手去拾取?”

“我不知道如何…”

“是的,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在城市里,你应当用谦卑装饰你女人的骄傲,用绫罗包裹你女人的身体,这是城里的规矩。你得守到这种规矩,方可以得到女人。可是这里一切都用不着!这是边境地方,是××,是神所处置的地方。这里年青女人,除了情以及因情而得的智慧和真实,其余旁的全无用处。你不妨去冒一次险,遇到什么好看的脸庞同好看的手臂时,大胆一点,同她说说话,你将可以听到她好听的声音。只要莫忘了这地方规矩,在女人面前不能说谎;她问到你时,你得照到她要明白的意思一一答应,你使她知道了你一切以后,就让她同时也知道你对于她的美丽所有的尊敬。一切后事尽天去铺排好了。你去试试吧,老师,让那些放光的手臂,燃烧你的眼睛吧。不要担心明天,好好处置今天吧。你在城市时,我不反对你为过去的历史和未来的希望而生活,到这里却应当为生活而生活。一个读书人只知道明天和昨天,我要你明白今天。”城市中人听到这种说教,就大笑了:“这种游戏,可不成了…”那寨主不许他的朋友有说下去的机会,就忙说:“老师,我问你,猎虎是什么?猎虎也是游戏!一切游戏都只看你在那个情形中,是不是用全生命去处置。忠于你的生命:注意一下这一去不来的子,天时对花赞美,到了秋天再去对月光惆怅吧。一切皆不能永远固定,证明你是个活人,就是你能在这些不固定的一小点上,留下你自己的可追忆的一点生活,别的完全无用!”两人虽那么热烈的讨论到这件事情,但两人仍然是当作一种笑话,并不希望这事将成为一种认真事件的。但在另一时,却因此有些小问题,使城里这一个费了些思索。笑话不会有多少偏见,却并不缺少某种真理。当寨主的笑话,到城里那一个独自反复想到时,这些笑话在年青人情上发了酵,起了小小中毒的现象。一面听到××人的歌声,一面就常在自己的灵魂上,听到一种呼唤“学科学的人,你是不行的。

你不能欣赏历史,就应当自己造成一点历史!

“一个人为了明白自己将来还有一段长长的寂寞子,就为了这点原因,在他年青时忽然决定了他自己,在自己生活中造作出一种惊人的历史,这样事情应当是可能的。

可是这历史如何去创造呢?谁给他那点狂热?谁能使他在一个微笑上发抖?谁够得上占领这个从城市里来的年青人的尊贵的心?

“一切草木皆在光下才能发育,××人的情也常存在光中。”城市中人怀了一种期待,上了××石堡的角楼上,眺望原野的风光。一片温柔的歌声摇撼到这个人的灵魂,这歌声不久就把他带出了城堡,到山下栗林去了。

栗林位置在石堡前面坡下约半里,沿了那一片栗林,向南走去,便重新上了通过边界大岭的道路。向东为去矿场的路。向西为大岭一支脉,斜斜的拖成长陇,约有二里左右。陇坂上有桐茶漆梓,有王杉,有分成小畦栽种红薯同黍米的山田。大岭那一面,遍岭皆生可以造纸的篁筱,长年作一片深绿,早晚在雾里则多变成黑。堡前平田里,有穿了白衣背负稻草的女人,同家中的狗慢慢走着,这女人是正在预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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